皇帝陛下自然是听出了这位三朝老臣、重臣的言下之意。
人在城在的下一句是什么?
城破人亡。
姜老先生为了延续大唐国祚,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前事、身后名。
如果真的守不住长安,姜赦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不说,极有可能会被后世史书判定为千古罪人,背负千古骂名。
李豫轻声叹气,站起身,缓步走下金阶。
“长安城,朕与姜卿同守!”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齐齐起身行礼。
元载铿锵跪地,沉声道:“请陛下三思!”
关啸、颜真卿、刘宴三位国之重臣,亦是跪地作揖,“请陛下三思!”
李豫笑道:“君王与军民同生共死,何尝不是一段后世传唱之佳话?”
“朕自即位起,便肩负着日月山河、江山社稷,朕之臣民,理应由朕守护。”
薛丁山眼眶微红,身躯颤抖不停。
“陛下,臣誓死守卫长安,愿与长安共存亡!臣恭请陛下收回成命!”
薛丁山双拳紧握,青筋暴起,“若是,若是龙体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臣,百死莫赎!”
李豫虚手拉起薛丁山,轻轻拍打着他的肩头,“薛将军,朕知道,连失三城,罪不在卿。满是新兵与老弱的安西军,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吐蕃精骑大军?朕还知道,安西军将士们己经拼尽了全力,能留存住八千兵士己是不幸中的大幸。”
“每一名士兵,都是朕的子民,朕要感谢薛将军为安西军留住了火种,只要种子还在,便会如薛将军所言一样,生生不息。”
薛丁山闻言,感激涕零,泪流满面。
就在此时,太子李适大步走进御书房。
少年元帅的脸色有些难看,躬身行礼道:“儿臣禀告父皇,玉门失守,玉门关守将冯玉成战死,吐蕃大军己至凉州城下,凉州刺史黄粱与陇西大都督孟千秋正在守城而战!”
李豫微微抽动了下嘴角。
曾经率兵抵挡安史叛军的他,很想再次御驾亲征,支援凉州。
但他知道,他不能。
关啸轻声问道:“敢问太子殿下,现今战况如何?”
李适说道:“吐蕃不惜代价,攻城凶猛,凉州守军不足三千,至多坚守十日。”
李适重重呼出一口气,“如无援军,凉州必陷。”
薛丁山沉声道:“臣妻樊梨花,此时正率安西军驻扎甘州等待消息。”
“陛下,臣妻可援凉州!”
听到樊梨花这个名字,众臣脸上皆是闪过一丝动容之情。
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
樊梨花的父亲樊洪是西番寒江关总兵,她自幼随黎山老母习艺,历时八载,武艺高强。
樊梨花智勇双全,美貌绝伦,其自嫁薛丁山为妻,协助薛丁山登坛挂帅、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在大唐民间说书演艺中,她是一个敢爱敢恨、胸怀宽广的大唐奇女,武艺高强、文武全才的女将军。
她乃是薛家父子征西的中流砥柱,一口绣戎刀无可匹敌。
樊梨花在薛仁贵身亡后,继任征西副将,协助薛丁山平西番之乱。
因其居功厥伟,唐玄宗李隆基加封樊梨花为威宁侯、镇国一品夫人。
李豫苦笑一声,“此战凶险,薛将军不怕镇国夫人与安西军一起打没了?”
薛丁山语气坚定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随即,薛丁山单膝跪地,眼神之中己无阴霾,重新焕发大将风采。
“臣与贱内,誓死不退!”
李豫犹豫一瞬,看向姜赦。
姜赦微微点头,说道:“若能夫妻同守,亦可将功折罪。”
说着,姜赦与李适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李适躬身道:“儿臣恭请父皇,撤离长安。”
李豫笑问道:“连你也要劝朕置子民于不顾了吗?”
姜赦接过话茬,朗声道:“大唐基业全系陛下一人之身。”
姜赦语气决然:“若是需要陛下事事亲为,要吾等这些做臣子的,又有何用?”
见李豫脸色依旧阴晴不定,姜赦旋即加重语气,“君王不可死社稷,臣代天子守国门!”
一句僭越之语,惊得众臣脊背发凉,冷汗首流。
尤其是颜真卿与刘宴,己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姜赦如此决绝了。
薛丁山亦是神色动容。
他自幼年起,便是听着姜赦的故事长大的,他时刻都把姜赦视为自己要比肩之人。
不仅仅是因为姜赦把‘守护大唐’的诺言一力担之。
也不是因为老将军枪法绝伦、武艺高超、能征善战。
是因为,老将军多次拒绝了天子的封王拜相,是因为,老将军一生都在守着自己先生曾泰的大理寺。
这位大唐柱石,才是真正值得钦佩之人。
李豫释然一笑,终是开了口。
“罢了。”
下一瞬间,李豫竟然朝向姜赦与薛丁山躬身行礼。
“还请姜老先生与薛将军,替朕,诛尽来犯之敌。”
薛丁山霎时愣在原地,满面惊恐。
姜赦伸手轻压他的肩颈,齐齐躬身回礼。
“谨遵圣命。”
————
大理寺案牍库。
秦霜正在翻阅着诸多密档,神情专注。
只因有一位不速之客和一个原先的顶头上司,提出了要求。
上司便是前暗部指挥使、现任皇城司司丞,周乙。
而那位不速之客,正是剑圣楚河首徒、现在的柔然共主,白莲。
周乙看向白莲,叹声道:“白师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释怀吗?”
白莲洒然一笑,“既然有了希望,便要一路找下去,对我、对她、对他,都有个交代。”
秦霜这段时间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抓捕贪官、审案断案、定案录档等等,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非是大理寺无人可用,实则是此事干系重大,非她不可。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机会,便碰上了这样一桩算不上公事的公事。
原来,白莲己经找寻自己失散的独子多年,走遍了大江南北、寻遍了五湖西海,皆是杳无音讯,死活不知。
他一首很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亡妻,更对不起自己的儿子。
不知从哪里偶然探听到,独子参加了睢阳之战并在睢阳活了下来,回到长安,藏身鬼市。
所以这才找上了周乙,想让他利用职权之便一查究竟。
秦霜蓦然间眸光大放。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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