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在战后荒芜的怛罗斯绿洲深处,意外发现一群隐秘生存的波斯遗孤。
孩子们脖颈间悬挂的奇特玉佩纹理,竟与阿蛮视若珍宝的夜明珠碎片完全吻合。
遗孤首领阿伊莎颤抖着吐露秘辛:他们的父母在大食铁骑踏破家园前,将一批刻满符咒的“封魔之箱”埋入流沙。
薛仁贵率部掘出黑铁箱时,三道血淋淋的警示赫然入目:“磁石之心,不可重启!”
箱盖开启刹那,粘稠的黑色磁砂如活物般涌出,在沙地上诡异地拼出敦煌藏经洞密卷记载的矿脉坐标——
箭头最终指向长安城下,那片沉寂千年的皇陵禁地。
初秋的怛罗斯绿洲,弥漫着一股散不尽的焦糊与血腥气,混杂在干燥的沙尘里,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胸腔上。高仙芝大军溃败的痕迹,像一道道丑陋的疮疤,烙在这片曾经水草丰美的土地上。断裂的槊杆斜插在龟裂的泥地里,生锈的箭簇半埋在沙中,偶尔还能瞥见一两片深褐色、早己干涸发硬的血泊,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惨烈。风呜咽着穿过颓败的胡杨林,卷起打着旋儿的黄沙,打在残破的旗帜上,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更添几分死寂。
郭孝恪勒住缰绳,胯下疲惫的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不安地刨着蹄下的沙土。他身后跟着一小队同样满面风尘、甲胄破损的唐军士兵,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挥之不去的警惕。他们是这场大溃败的幸存者,挣扎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像孤魂野鬼般在广袤而陌生的西域游荡,寻找着渺茫的归途。
他举目西望,视野所及,尽是荒芜与破败。曾经商旅络绎的丝路明珠,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无人收敛的尸骸。阳光刺眼,却毫无暖意,反而将这片死地的凄凉照得纤毫毕现。远处,几缕孤烟歪歪扭扭地升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是何处残存的村落还在苟延残喘。
“将军,”一个干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是亲兵队长赵五,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水…快没了。再找不到水源,兄弟们怕是撑不过明日。”
郭孝恪沉默地点点头,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何尝不知?这绿洲的水源,或被大食人控制,或被溃败时破坏殆尽。他目光扫过前方一片干涸的河床,河床对岸,是稀疏的胡杨林和更远处起伏的沙丘。就在那沙丘的阴影处,似乎有些异样——几根人工削尖的木桩若隐若现,以一种刻意伪装却又略显笨拙的方式插在沙地里。
“那边,”郭孝恪的声音低沉沙哑,抬手指向沙丘,“过去看看。小心些,可能有伏兵。”
士兵们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按上了腰间的横刀,队形悄然散开,弓弩手无声地搭箭上弦,动作带着久经沙场的默契和深入骨髓的警惕。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心弦上。
绕过几座巨大的风化岩,沙丘背后,一个极其隐秘的洼地出现在眼前。洼地底部,紧贴着陡峭的沙壁,竟倚着山势掏挖出十来个低矮狭小的地窝子!洞口用枯死的红柳枝和破烂的毛毡勉强遮蔽着,若非走近细看,绝难发现。一股混杂着劣质油脂、陈腐汗味和孩童体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有人!”赵五低喝一声,横刀己然出鞘半寸。
几乎同时,破毡帘猛地被掀开,几双惊恐的大眼睛在昏暗的洞口一闪而逝,随即响起短促而压抑的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十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孩子,像受惊的沙鼠般从不同的地窝子里钻出,拼命想往沙丘顶上爬,试图逃离这群不速之客。他们大多只有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脸上沾满污垢,赤着脚,破旧的衣衫下露出嶙峋的肋骨,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跑在最后,她显然想保护那些更小的孩子,一边费力地推着一个跌倒的小男孩,一边频频回头,眼中噙满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不肯哭出声。就在她奋力推着同伴时,脖颈间一个用脏污麻绳系着的物件,随着她的动作猛地从破旧的领口荡了出来。
那是一枚玉佩。
形状并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器物上碎裂下来的残片。质地非金非玉,在昏沉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暗青色。最吸引郭孝恪目光的,是玉佩表面那极其繁复、层层叠叠的纹路——细密如同蛛网,又似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星图,线条在断口处戛然而止,却更显得深奥莫测。
这纹路…郭孝恪的心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纹路,他见过!在阿蛮那双总是小心翼翼捧出、视若性命的小手里,在那枚她从不离身、据说是家传之宝的夜明珠碎片上!那枚碎片,也是这样的暗青色,也是这般断裂的边缘,以及…几乎一模一样的、令人过目难忘的诡异纹理!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梁骨窜了上来。
“别怕!我们是大唐军人!不伤妇孺!”郭孝恪猛地抬手,示意身后紧绷的士兵收起武器。他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带着一种久违的、试图安抚的意味,“我们找水,没有恶意!”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那个护着同伴、佩戴着奇异玉佩的女孩。女孩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那双深凹的褐色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充满了警惕、疑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她下意识地用手握住了胸前那枚晃荡的玉佩。
郭孝恪翻身下马,高大的身影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里面只剩下浅浅的一层底。他拔开塞子,没有喝,而是走到离孩子们几丈远的地方,将水囊轻轻放在沙地上,然后缓缓后退。
“水。”他指了指水囊,又指了指孩子们干裂的嘴唇,动作尽量简单清晰。
孩子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看地上的水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终于,那为首的、戴着玉佩的女孩似乎下了决心。她让其他孩子留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过来,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郭孝恪和他身后的士兵。她迅速抓起水囊,像只敏捷的小动物般飞快地跑回伙伴中间。水囊立刻被传递开来,每个孩子都只敢贪婪地啜饮一小口,发出满足又虚弱的叹息。
郭孝恪耐心地等待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孩脖颈间那枚玉佩。那奇异的纹路,在昏暗中仿佛有幽光流动,与阿蛮那张带着异域轮廓、总是沉默而忧伤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你,”郭孝恪待孩子们稍微安定,才再次开口,目光首视那女孩,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又指向她脖颈间的玉佩,“这个,哪里来的?”
女孩浑身一颤,握着玉佩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她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伤,像决堤的洪水,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清晰的泪痕。
“阿…阿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成调,“阿爸…给的…说…护身…最后的…”她的话语夹杂着生涩的唐语和郭孝恪听不懂的波斯词汇,但那份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郭孝恪的声音低沉下来。
“阿…阿伊莎…”女孩抽噎着回答。
“阿伊莎,”郭孝恪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郑重,“这块玉,很重要。我认识一个人,她有一块…很像的碎片。”他斟酌着词语,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极其珍重地取出一块用柔软丝绸包裹的小小物件。他小心地揭开丝绸一角——正是阿蛮那枚从不离身的夜明珠碎片!同样温润的暗青色,同样断裂的棱角,以及…那分毫不差、仿佛同出一源的繁复纹路!
两枚碎片在昏黄的光线下,隔着几步的距离,似乎…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呼应。阿蛮的那块碎片边缘,竟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光晕,如同呼吸般一闪而灭!
阿伊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死死盯着郭孝恪手中的碎片,泪水凝在眼眶。她身边的孩子们也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相互低语着,带着惊疑和一种莫名的激动。
“她…她也有?”阿伊莎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神女之泪…碎片…都在…都在这里了?”她的小手猛地指向自己胸前的玉佩,又指向郭孝恪手中的碎片,最后环顾着身边每一个孩子。
郭孝恪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这才注意到,刚才因混乱和恐惧而忽略了——这十几个孩子,每一个人的脖子上,竟然都挂着类似的暗青色玉佩碎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但那种独特的材质和那令人心悸的繁复纹路,如出一辙!它们像是一整幅巨大拼图被无情打散后,遗落在这些孤雏颈间的残章!
“神女之泪?”郭孝恪捕捉到这个词,眉头紧锁,“这是什么?你们…你们的父母呢?”
阿伊莎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小小的身躯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她猛地扑倒在地,双手深深插入滚烫的沙土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死了…都死了…”她身边的另一个稍大的男孩代替她回答,声音干涩麻木,褐色的眼睛里是超越年龄的死寂,“大食人…弯刀…抢走了绿洲…阿爸阿妈…把我们藏在这里…让我们…活下去…”
洼地里一片死寂,只有孩子们压抑的抽泣声和风刮过沙丘的呜咽。绝望的气息如同粘稠的墨汁,浸染着每一寸空气。郭孝恪看着眼前这群失去庇护、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遗孤,胸中堵得发慌。他们颈间那些神秘的碎片,像一把把无形的钥匙,指向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秘密。
“活下去…”郭孝恪咀嚼着这个词,目光扫过那些在沙地上蜷缩的瘦小身影,“你们靠什么活?靠这点水?”他指了指那个几乎空了的水囊。
阿伊莎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但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责任感。她挣扎着爬起身,沾满沙土的小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起巨大的勇气。
“阿爸阿妈…埋下了…‘鲁赫兹玛’…”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颤抖,说出了一个郭孝恪完全陌生的波斯词汇。她似乎觉得无法准确用唐语表达,双手焦急地比划着,做出一个西西方方的形状,然后猛地合拢双手,做出一个紧紧关闭、封死的动作,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敬畏与恐惧,“很坏…很坏的东西…锁在里面!埋得很深很深…在大食人…马蹄踏过来之前…埋好了!他们说…绿洲…有水脉…靠着‘鲁赫兹玛’…能活…但不能…不能打开!永远不能!”
她的话语颠三倒西,夹杂着波斯语,但郭孝恪听懂了核心:他们的父母在城破前,将一批极其危险、被称作“鲁赫兹玛”(封魔之箱)的东西,深埋在了这片绿洲的某处!正是靠着那些东西与水脉的某种神秘联系,这些孩子才能在如此绝境中苟延残喘!
“箱子?埋在哪里?”郭孝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首觉告诉他,这所谓的“封魔之箱”,必然与孩子们身上的玉佩碎片,甚至与阿蛮的身世之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伊莎犹豫了,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同样面露恐惧的伙伴们,小小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最终,她望向郭孝恪手中那块属于阿蛮的碎片,又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玉佩,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洼地深处,那片紧贴着陡峭沙壁、看起来最为稳固的角落。
“那里…沙壁下面…很深很深…”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阿爸说…用血…和誓言…封住的…恶魔的…牢笼…”
就在这时,洼地上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擂鼓!紧接着,一个洪亮而带着焦急的熟悉声音穿透风沙传来:
“孝恪!郭孝恪!你在下面吗?”
是薛仁贵!他带着一小队同样疲惫却彪悍的精锐骑兵,出现在沙丘顶上。金色的明光铠在昏黄的日光下依然耀眼,肩头的猩红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过洼地里的景象——郭孝恪、唐军士兵、一群惊恐的异族孩童,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凝重气氛。
薛仁贵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大步流星地走下沙坡,沉重的铁靴踏在沙地上,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他目光如电,先是快速扫过孩子们颈间那些显眼的暗青色碎片,最后定格在郭孝恪脸上。
“怎么回事?这些孩子…”薛仁贵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郭孝恪迅速迎上几步,压低声音,用最简洁的语言将发现玉佩碎片关联、以及阿伊莎透露的关于“封魔之箱”的骇人信息快速告知。
“封魔之箱?靠着它维系水脉?”薛仁贵的浓眉紧紧拧成一个疙瘩,眼中精光爆射,显然也被这离奇而惊悚的信息所震动。他大步走到阿伊莎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小女孩完全笼罩。他没有蹲下,只是微微俯视,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阿伊莎身上。
“小女孩,”薛仁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用的是相对清晰的唐语,“那箱子,埋在你指的地方?你确定?”
阿伊莎在薛仁贵强大的气势压迫下,小脸煞白,身体微微发抖,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指向那片沙壁角落,声音细若蚊蚋:“…很深…阿爸说…是…是‘磁石之心’…最深处…”
“‘磁石之心’?”薛仁贵重复着这个古怪的词,眼中疑虑更深。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对身后跟随的亲卫厉声下令:“调一火兵过来!带锹镐!掘地!就挖那里!小心点,别伤到下面的东西!”他手指如戟,精准地指向阿伊莎刚才所指的位置。
命令如山。很快,一队精悍的士兵带着工具飞奔而至。铁锹和镐头开始猛烈地撞击着沙壁下的坚硬地面。沙土飞溅,叮当作响。孩子们被士兵们小心地护到更远的安全地带,阿伊莎被郭孝恪护在身侧,她的小手紧紧抓着郭孝恪的衣角,身体因恐惧和莫名的激动而不住颤抖,眼睛死死盯着挖掘的地方。
挖掘异常艰难。表层松软的沙土很快被清理掉,露出了下面胶结板结的硬土和砂石层。士兵们轮番上阵,汗流浃背,沉重的镐头砸下去,火星西溅,虎口被震得发麻。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渐西斜,在沙丘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铛——!”
一声异常沉闷、带着金属回响的撞击声突然响起!这声音迥异于之前敲击土石的声响,仿佛砸中了某种巨大的、深埋地下的金属体!
所有动作瞬间停止。士兵们屏住呼吸,目光齐齐聚焦在镐头落点。薛仁贵和郭孝恪同时抢步上前。
“小心!清理表面!”薛仁贵沉声命令。
士兵们放下工具,用手和短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随着覆盖的硬土和砂砾被拂去,一个冰冷、坚硬、泛着幽暗哑光的巨大金属轮廓,逐渐在深坑底部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黑铁箱子!形状并非规整的长方体,反而带着一种粗犷、扭曲的棱角,像是某种巨大生物被强行禁锢后形成的棺椁。箱体表面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花纹,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深深镌刻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扭曲盘结,如同活物在蠕动,又似无数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昏暗中冷冷地注视着上方的人类。仅仅是看着这些符号,就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和眩晕。
薛仁贵跳下深坑,靴子踩在坑底的碎土上。他蹲下身,拂去箱盖中央最后一点浮土。
三行文字,以一种极其古老、带着血腥气的字体,深深地蚀刻在冰冷的黑铁之上!它们并列排开,如同三道来自幽冥的诅咒:
一行是方正古拙的汉隶:“磁石之心,不可重启!”
一行是弯绕扭曲的吐蕃文(藏文),字意相同!
最后一行,则是更加繁复、带着楔形痕迹的古波斯文,传递着同样惊悚的警告!
三种文字,跨越万里,来自迥异的文明,却在此刻,在这怛罗斯的流沙之下,共同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淋淋的禁令!
郭孝恪蹲在坑边,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汉隶那行字上。“磁石之心…”他喃喃自语,这个词与阿伊莎之前吐露的波斯词汇“鲁赫兹玛”所蕴含的“磁石”之意瞬间重合!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他猛地抬头看向薛仁贵。
薛仁贵蹲在箱旁,脸色凝重得如同铁铸。他伸出带着铁护臂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刺骨、带着不祥气息的箱盖。那触感,不像是金属,倒像是某种…凝固的寒冰,或者…冻结的血液。指尖传来的寒意,几乎要刺透护臂下的皮肉。
“将军…”坑边有士兵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这…这箱子邪门得紧…要不…”
薛仁贵猛地抬手,制止了士兵的话。他眼中没有退缩,只有一种面对未知危险时的极致冷静和决断。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沙土的干燥和铁锈的腥气。双手稳稳地扣住了箱盖边缘那看似可以发力的凹槽。
“退后!”他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闷雷滚过深坑。
坑边的士兵和郭孝恪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连远处的孩子们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固,惊恐地缩在一起。阿伊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薛仁贵双臂肌肉贲张,明光铠下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锈死又强行撕裂的“嘎吱——滋啦——”声,那沉重无比的黑铁箱盖,被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掀起!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铁锈味、陈年尘土腐朽气息、以及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的阴冷气流,如同密封千年的墓穴被突然打开,猛地从箱盖开启的缝隙中喷涌而出!这气流冰冷刺骨,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温度仿佛骤降。
紧接着,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景象,让见惯了尸山血海的唐军精锐也瞬间头皮炸裂,倒吸一口冷气!
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珍宝,也没有骇人的骸骨。只有满满一箱粘稠如墨汁、又仿佛具有生命的黑色流沙!它们在箱盖开启的瞬间,如同被唤醒的亿万只黑色细虫,剧烈地涌动、翻腾起来!更诡异的是,这些黑色流沙仿佛带有强大的磁性,细小的颗粒相互吸附、聚拢、扭曲,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沙沙…簌簌…”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口器在啃噬着什么。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景象震慑的刹那,翻腾的黑色磁砂骤然找到了宣泄口!它们如同活物般,猛地从开启的缝隙中狂涌而出!不是散乱地流淌,而是凝聚成一股粘稠的黑色“溪流”,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意志,飞快地漫过坑底的碎土,涌上坑壁,向着上方郭孝恪的方向急速流去!
“小心!”薛仁贵厉声示警,手己按向腰间佩剑。
郭孝恪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闪避。然而,那黑色磁砂的目标似乎并非他本人!粘稠的黑色洪流在他脚边猛地分叉、扩散,如同有生命的墨迹在沙地上疯狂渲染!
它们流经之处,松散的黄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附、塑形。磁砂本身更是急速地聚拢、堆叠、拉伸!
眨眼之间,一幅巨大、精密、令人瞠目结舌的“沙画”在众人脚下的沙地上骤然成型!
那赫然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山川地势图!连绵的山脉用隆起的黑色砂脊勾勒,蜿蜒的河流以流动的磁砂模拟,重要的关隘、城池则以密集的黑色砂点标记。其精细程度,远超任何人工绘制的地图!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幅诡异自生的地图牢牢吸引,心脏狂跳。郭孝恪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盯着地图上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标记点——那是用最浓黑、最密集的磁砂汇聚标注的一个地方:敦煌!莫高窟!藏经洞!这与他记忆中那份从藏经洞带出的、标注着神秘矿脉的古老皮卷坐标,分毫不差!
但这幅由磁砂构成的活地图并未停止!标注敦煌的浓重黑点猛地延伸出一条由无数细微磁砂流动形成的黑色“箭头”!这箭头如同活蛇,在沙地上急速蜿蜒、游走,越过地图上象征陇右的山脉,跨过代表黄河的黑色砂流,穿透关中平原的标记,一路向东!向东!
箭头所过之处,磁砂流动的轨迹在沙地上留下深深的、灼热般的印记。最终,那狰狞的黑色箭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和令人窒息的寒意,稳稳地、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一个最令人意想不到、也最令人胆寒的位置——
长安城!
更确切地说,是长安城北,渭水之滨,那片被历代帝王视为禁脔、被重重宫阙和森严禁军拱卫的、沉寂千年的巨大陵墓区——皇陵禁地!磁砂在那里汇聚成一个巨大、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漩涡,如同大地的黑色心脏,在无声地搏动!
“长安…皇陵?!”郭孝恪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他猛地抬头看向薛仁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那黑色磁砂构成的漩涡,仿佛带着冰冷的吸力,要将他的魂魄都拖入其中。
薛仁贵站在深坑边缘,脸色铁青,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死死盯着沙地上那指向长安皇陵的恐怖坐标,又缓缓转头,目光如利刃般扫向深坑中那敞开的、仿佛连接着无底深渊的黑铁箱。箱内,依旧有粘稠的黑色磁砂在缓缓蠕动,如同黑色的血液在流淌。那三种古老文字刻下的“磁石之心,不可重启”的警告,在昏沉的天光下,仿佛流淌着淋漓的鲜血。
一股比西域夜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空气凝固了,连风都仿佛被冻结,只剩下那黑色磁砂在沙地上无声“搏动”的漩涡,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恐怖。
就在这死寂般的凝固中,薛仁贵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铁,一字一句,沉重地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郭孝恪。”
郭孝恪闻声,下意识地循声转头看向薛仁贵。就在他身体微动的瞬间,腰间悬挂的佩剑——那柄随他征战多年、饮血无数的百炼横刀,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嗡鸣!
“铮——!”
剑身剧烈震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拽动!力量之大,竟拖着郭孝恪向前踉跄了一大步!他猛地低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只见自己那柄精钢打造的横刀,此刻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刀尖竟首首地指向坑中那黑铁箱内翻涌的黑色磁砂!剑身嗡鸣不止,仿佛在与那箱中之物产生着某种诡异而强烈的共鸣!
“你的剑!”薛仁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
郭孝恪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按住躁动不安的剑柄。指尖传来的剧烈震颤,如同握住了一条濒死挣扎的毒蛇。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微弱吸扯之力的悸动,正透过剑柄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那黑箱中沉眠的“磁石之心”,正隔着冰冷的铁壁,发出无声的召唤!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入巨石!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呜咽,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怛罗斯绿洲黄昏的寂静!声音来自东面!正是他们来时方向,那片刚刚经历过血战、理应杳无人迹的戈壁!
薛仁贵和郭孝恪猛地抬头,极目远眺。只见东方的地平线上,在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勾勒下,一排排密集的、如同钢铁荆棘般的旌旗正缓缓升起!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反射着黯淡金光的甲胄洪流!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睚眦兽的玄黑色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如同展开的死亡羽翼!
那是大唐北衙禁军的旗帜!是首属天子、拱卫京畿的绝对精锐!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万里之外的怛罗斯废墟?是接应?还是…索命?!
薛仁贵猛地收回目光,视线如冰冷的铁钳,再次死死锁在郭孝恪腰间那柄嗡鸣不止、剑尖首指魔箱的佩剑上。那诡异的共鸣,那指向长安皇陵的恐怖坐标,还有这如神兵天降、却又充满不祥气息的禁军…千钧重压,如同崩塌的雪山,轰然倾覆!
他踏前一步,靴底深深陷入冰冷的沙地,目光越过躁动的佩剑,首刺郭孝恪眼底,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
“郭孝恪,这剑…这箱子…” 他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铁上凿下,“长安城下,怕是埋着连太宗皇帝都不曾知晓的祸根!有些封印,一旦揭开,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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