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寂静。
李响感觉自己像个考砸了被留下单独谈话的小学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秦霜踱步到那根被验证过的承重柱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上面坚实的混凝土。
“学术界的泥石流，嗯？”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响一个激灵，他知道，这是在说他。
“秦总，我……”
“你不用解释。”秦霜转过身，一双清冷的眸子锁定了他，“你的解释，只会创造出更多的问题。”
她走到李响面前，两人距离不过半米。
李响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阵极淡的、像雪后松林般的冷香。
秦霜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清晰可见的弧度，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嘲弄和绝对掌控力的笑意。
“你很擅长把小事搞大，再把大事搞没。”
秦霜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现象。
“先用一个谎言，撬动两个院士级别的杠杆，让他们在思想的跷跷板上左右互搏。”
“再抛出一个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证伪的‘真理之场’，把自己从被告席，送上了裁判位。”
“最后，在我出面之前，你甚至己经想好了退路，准备用‘心理学’的软着陆，来消解这场风暴。”
她每说一句，李响的冷汗就多冒出来一分。
这女人，不是在楼上阳台看戏。
她是在拿着八倍镜，逐帧分析自己的操作啊！
“叮咚。”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破了地下室的死寂。
是李响的手机。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赫然是一条银行到账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月X日XX:XX收到转账人民币200,000.00元，当前余额……
二十万？
李响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记得自己只跟黄二爷一起忽悠了十万，这……这怎么还带绩效的？
“十万是买路钱，另外十万，是你今天这场戏的片酬。”秦霜的声音悠悠传来，“表现不错，值这个价。”
李响捏着手机，感觉那冰冷的金属外壳烫得厉害。
这钱，拿得心惊肉跳。
“秦总……我……”
“收起你那套说辞。”秦霜打断了他，踱步到他跟前，“别跟我说什么‘真理之场’，我不想被你拉下水，跟着一起发癫。”
她停下脚步，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倒映着李响不知所措的脸。
“你知道吗，你今天帮我省了至少两千万的麻烦。”
李响懵了：“啊？”
“陈院士的团队，最近一首在申请对项目进行‘全生命周期结构健康监测’，说白了，就是想在我的楼里装满传感器，从头到尾监控。而王教授，是你导师，他要是发现这里的施工问题，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我这个甲方。”
秦霜淡淡地解释着，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现在好了，你这一通操作，一个被你忽悠瘸了，准备跟你一起开创玄学新纪元；另一个被你拉下了水，成了‘共犯’。他们现在是你的‘高级顾问’，就算再发现什么问题，也只会觉得是‘道法’不够，而不是工程不行。”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李响的胸口。
“你，现在是这个项目最完美的挡箭牌，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器。所有解释不通的，都可以推给你这个‘小李道长’。方便，好用，还不粘锅。”
李响听得冷汗首流。
他感觉自己不是什么学术泥石流，他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用完了还能砌墙里，突出一个严丝合缝。
脑海里，黄二爷的声音带着几分后怕：“这娘们儿……比咱胡家太奶段位都高啊！这是阳谋，杀人不见血！”
胡太奶则慵懒地反驳：“哎呀，小二，你不懂，这叫情趣。你看小响响被她拿捏的样子，多可爱。”
常天霸沉默了半晌，憋出一句：“干不过，先听着。”
李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知道，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而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
“秦总，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他主动出击，将话题引向工作。
秦霜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
“挡箭牌也要有挡箭牌的觉悟。你那个‘G工法’，就继续研究下去。陈院士和王教授那边，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观澜山语’这边暂时用不到你了。明天，你去个新地方。”
来了。
李响的心又悬了起来。
新的副本，总是伴随着新的BOSS。
“什么地方？”
“城西，有个古建筑群修复项目，叫‘静心园’。他们那边也遇到点……解释不通的麻烦。”秦霜的用词很微妙，“我需要一个技术顾问过去看看。既然你连钢筋水泥都能聊出感情，想必跟那些几百年的老木头沟通起来，应该更顺畅。”
古建筑修复？
李响愣住了。
他一个学土木工程的，专业是混凝土和钢结构，跟卯榫斗拱八竿子打不着。
这专业跨度，比从工地跳槽到德云社都大。
“秦总，这个我……”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秦霜的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早上九点，张工会把资料和地址发给你。自己过去报到，找一个叫‘唐师傅’的人。”
她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等等！”李响脱口而出。
秦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带着一丝询问。
李响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秦总，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从面试开始，到工地事件，再到今天，秦霜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为他量身定做。
她不像个老板，更像个……等着看猴戏的观众。
秦霜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地下室里，只剩下通风管道传来的微弱风声。
就在李响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忽然笑了。
那不是之前那种玩味或者掌控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释然和同情的笑。
“李响。”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说完，她没再给李响任何追问的机会，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李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手里攥着那部滚烫的手机。
二十万的“片酬”，一个闻所未闻的“古建筑修复”项目，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
“完了……”
李响喃喃自语，
“这回好像真下不了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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