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骄阳炙烤着川北大地,保宁府五县的夏税征收如期展开。
与往年愁云惨雾不同,今年的税场内外,竟透着一股奇异的秩序与……轻松?
在阆中城外临时设立的税场,没有胥吏的呵斥,没有差役的棍棒,只有一排排新制的、标准划一的斛斗(量具)整齐摆放。
几名穿着整齐号衣的张家军士兵维持着秩序,眼神警惕。
负责收粮的吏员坐在桌案后,身后墙上贴着醒目的告示:本县夏税征收标准,二十亩以上田亩纳粮几何,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旁边还有一行大字:二十亩以下农户,免征夏税!
税场里人不多,新政免税的农户自然无需前来,此刻来交粮的,多是拥有二十亩以上田产的自耕农或小地主。
气氛并不压抑,反而带着一种履行义务的坦然。
老农赵老汉了,他家有二十五亩地,属于需要缴税的范畴。
他推着独轮车,车上是新麦,看着那崭新的斛斗和肃立的士兵,老汉心里还是习惯性地有点紧张。
粮署吏员态度平和,按册核对他家的田亩数,然后指挥士兵将麦子倒入斛斗。
麦子倒满,刮板轻轻刮过斛口,平平整整,没有往昔那令人心碎的“踢斛”一脚!麦粒安静地躺在斛中,更没有那“淋尖”的额外盘剥!
“老丈,您家二十五亩地,按三十税一,应缴麦子一石,这斛里正好,您点点数?这是完税凭证。”吏员指着斛斗,递过一张盖了红印的纸。
赵老汉仔细看了看那平平整整的斛口,又接过凭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感慨:“正好!正好!
老汉种了几十年地,头一回交粮交得这么明白,这么痛快!该多少就是多少,一粒不多!将军仁义!规矩啊!”
旁边一个同样刚交完税、穿着稍体面些的中年人也接口道:“是啊!往年交粮,踢斛淋尖,各种名目的加派,能把人骨头都榨出油来!
今年好了,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虽说我这几十亩地得交税,可交得明白,交得干净!值!”
更让这些纳税户惊喜的是,在税场出口,还有吏员在张贴新的告示并宣读:
“各位乡亲听着!将军有令:此次夏税征收,因筹备仓促,仍需大家辛苦运粮至此!自下次秋税起,官府将按乡、里划分,由衙役吏员携带标准量具,上门征收!
乡亲们不必再远途奔波!若有吏员借此勒索,或刁难百姓,随时可向县衙举报!严惩不贷!”
“上门收粮?”赵老汉和那中年人都愣住了,随即脸上绽开笑容,“这…这真是天大的方便啊!张将军处处为咱百姓着想!”
然而,这份秩序与轻松,仅仅存在于保宁府境内。一江之隔、一山之隔的西川巡抚王维章所控制的区域,此刻正上演着人间炼狱。
成都府,华阳县税场。
这里人山人海,却弥漫着绝望的死气。无论田亩多少,所有农户都被驱赶而来。
胥吏们面目狰狞,手持水火棍,呵斥声、哭喊声、棍棒皮肉相交声不绝于耳。
一个枯瘦的老汉,颤巍巍地将一小袋瘪谷倒入破旧的斛斗。谷子刚平口,旁边胥吏猛地一脚踹在斛斗上!“哐当!”谷子洒落一地。
“淋尖!”另一胥吏厉喝,不由分说又倒上一大瓢谷子,堆起尖顶。
“官爷!行行好!小老儿就那五亩薄田,全家就指望着这点活命粮啊…”老汉跪地哭求。
“五亩?五亩也得交!辽饷!剿饷!练饷!三饷加征!一亩地加银三钱!没银子?粮食翻倍抵!”胥吏唾沫横飞,一脚将老汉踹开,“滚开!下一个!快点!”
更令人发指的是,许多明明只有十几亩地、本该在张行治下免税的农户,在这里也难逃厄运。
“官爷,我家才十八亩地,按保宁那边的规矩…”
“保宁?保宁是反贼!这里是王法地界!王巡抚有令,田无分大小,户无分贫富,一体纳粮,共赴国难!少一粒,抓你去修城墙!”胥吏的棍棒劈头盖脸打下来。
哭声震天,粮食被搜刮殆尽,稍有反抗或质疑,轻则棍棒加身,重则锁拿入狱,家破人亡。
税场内外,如同修罗屠场,只有官府无止境的贪婪和百姓刻骨的绝望。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越山川阻隔。那些保宁府边缘地带,刚刚享受了公平纳税甚至免税的百姓,听着邻县、邻府传来的惨绝人寰的盘剥,无不毛骨悚然,也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
“作孽啊!华阳那边,五亩地的老汉都被逼得跪地求饶了!”
“何止!听说连十几亩地的都要交重税,不交就抓人!”
“还是咱们保宁好啊!二十亩以下不交税,该交的交得明白!张将军真是活菩萨!”
“是啊,明年还派人上门收,这日子…总算像个人过的了…”
保宁府衙内,张行听着陆梦龙汇报夏税征收的平稳顺利,以及府外传来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惨状,脸上并无得意,只有冰冷的洞悉。
“竭泽而渔,自取灭亡!王维章刮地三尺,不是在筹饷,是在给自己挖坟!”
他声音低沉,“他征得越狠,压榨得越绝,送到我们这边的人心就越多!那加征的每一粒粮,每一文钱,都是在给他挖掘坟墓!”
他看向负责军务的林胜武,眼中寒光闪烁:
“传令!各关卡、隘口,凡有不堪盘剥、逃难入我保宁地界的百姓,无论来自何处,一律妥善安置!
无田的助其开荒,或安排进工坊、修渠队!告诉他们,到了保宁,守规矩,肯出力,就有活路,就有饭吃!”
“另外,”张行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王维章控制的核心区域,“让咱们的斥候,给老子盯死成都、顺庆通往各处的粮道!
王维章刮来的这些民脂民膏,总要转运囤积。给老子摸清路线、仓库、守卫!这些军资,迟早得改姓张!”
公平的税制,如同保宁府最坚固的屏障和最有力的招抚檄文。
而屏障之外,王维章治下的苛政,正疯狂地瓦解着明廷在西川最后一点统治根基,将无数绝望的百姓和宝贵的资源,源源不断地推向张行的怀抱。
这场无声的民心争夺战,胜负的天平己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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