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府城的东市,历来是粮米交易的集散之地。
张行难得清闲,换了身便服,只带一个亲卫,信步走入这烟火气十足的闹市,想看看新政之下,这民间米粮买卖是否顺畅。
时值夏粮新收不久,市集上本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张行眉头微蹙。宽阔的街道两旁,零星摆着些粮摊,卖粮的农夫大多愁眉苦脸,守着自家那一袋袋、一筐筐黄澄澄的新麦或稻谷。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家大粮行门前冷清,几个掌柜模样的正倚在门框上,抄着手,神情倨傲地打量着那些焦急的农人。
张行走到一个老农的粮摊前,老农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风霜,守着几袋麦子,眼神里满是期盼又带着几分无奈。
“老丈,这麦子成色不错啊,怎么卖?”张行蹲下身,抓起一把麦粒看了看。
老农见有人问价,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忙道:“客官好眼力!这是刚打下的头茬麦!您要的话,给……给十五文一斗?”
他说出价格时,声音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行还没答话,旁边一个粮行伙计踱了过来,斜睨着老农那几袋麦子,嗤笑一声:“老张头,又在这儿做梦呢?
还十五文?行市价就十二文!爱卖不卖!过了晌午,小心连十二文都没人收你的!” 语气里满是轻蔑。
老农的脸瞬间涨红,嘴唇哆嗦着,想争辩,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佝偻的背脊似乎更弯了。
张行脸色沉了下来。他站起身,对那伙计冷冷道:“他这几袋麦子,我都要了。就按老丈说的,十五文一斗。”
伙计一愣,上下打量张行,见他衣着普通,不像大主顾,哼道:“这位爷,您可别逞能!这价……”
“怎么?我买他的粮,与你何干?”张行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亲卫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伙计。
伙计被亲卫的气势所慑,缩了缩脖子,嘟囔着“不识好人心”走开了。
张行付了钱,让亲卫帮老农把粮食送到他临时指定的地方。
老农捧着沉甸甸的铜钱,千恩万谢,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谢…谢谢恩公!您真是好人啊!这粮行压价压得太狠了…我们…我们没法活啊!”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张行的心,他无心再逛,匆匆返回府衙,立刻召来陆梦龙。
“陆知府,今日东市一行,触目惊心!”张行将所见所闻,尤其是粮商压价盘剥农人的情形详细道来,语气凝重,“粮乃民之命脉!
新粮入市,本该是农人一年辛苦稍得宽慰之时,却被这些奸商肆意压榨!长此以往,农人种粮无利,谁还用心耕种?
一旦遇上年景不好,这些粮商囤积居奇,粮价飞涨几十倍,百姓岂不是要易子而食?!”
陆梦龙听得面色沉重,他久居地方,自然知晓其中弊病,但也有些疑虑:“将军所见极是。
然则…若官府首接插手买卖,是否…是否会被诟病为与民争利?且官府人手、仓储、运转,恐也非易事。”
“与民争利?”张行冷笑一声,目光如炬,“陆知府,我问你,那些大粮商压榨农人、盘剥百姓时,可曾想过与民争利,
丰年压价伤农,灾年抬价杀人,这利沾满了百姓的血汗和性命!此等利,争之何妨!”
他站起身,斩钉截铁:“此非与民争利,乃是与奸商争民命!
即刻传令下去!保宁府五县,各县衙门之下,即日成立粮署!粮署职责:一、按市面合理价格,敞开收购百姓余粮!价格由府衙粮署根据年景、成本统一核定,各县不得擅自压价抬价!
二、所收粮食,高收购价一文售予城中百姓及无粮农户!粮署不图厚利,只为平抑市价,保障流通!亏损,由府县库银补贴!”
三、颁布法令:即日起,粮食大宗买卖(如十石以上),禁止私人粮商插手!只可由官府粮署统一购销!百姓之间少量互通有无,不在此限。”
西、每人每次购粮,不得超过一定限额(西斗),严防奸商借机倒买倒卖,囤积居奇!”
陆梦龙被张行话语中的决绝和为民请命的担当所震撼,心中疑虑顿消,肃然道:“下官明白了!将军此策,乃是为保万民口粮,断奸商盘剥之路!
实乃固本安民之良策!下官即刻拟文,通传五县,筹建粮署,严令执行!”
张行点点头,神色稍缓,但随即又提起另一件要事:“粮署乃长远之计,眼前夏税在即,此前田亩尚未彻底清丈完毕,旧册混乱。
此次秋税征收,按旧例,此前那些隐匿田亩、逃避赋税的大户地主,此次必须按隐匿田亩数,补缴历年积欠!
该他们出的血,一滴也不能少!至于普通农户,此次仍按旧册登记田亩数征收,以示体恤。”
他目光扫过陆梦龙,语气加重:“下一次秋税,则必须严格按清丈后之新册,据实征收!此事关乎新政公平与府库充盈,陆知府务必亲自督办各县!
征收过程,务必公开透明,接受百姓监督!若有官吏胆敢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为不法地主隐瞒开脱,或趁机勒索小民——一经查实,无论官职大小,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陆梦龙心中一凛,深知此事重大,再次郑重领命:“将军放心!下官定当亲力亲为,严明法纪,确保夏税征收公平、足额!绝不容许任何蛀虫侵蚀新政根基!”
命令如同疾风般传向五县,数日之内,各县衙门前纷纷挂起了“某某县粮署”的崭新牌匾。
告示贴满了城乡:官府按统一平价收粮!敞开收购!同时,限制大宗粮食私买私卖、打击囤积居奇的禁令也一并颁布。
消息传开,反响如潮。
那些被粮商压榨苦了的农人,喜出望外,纷纷推着粮车涌向各县粮署。
看着粮署吏员按公示的平价,公平地称量粮食,将铜钱足额交到自己手中,许多老农激动得热泪盈眶。
城中百姓也松了口气,粮署开出的平价口粮,让他们不再担心被奸商割肉。
而那些往日里呼风唤雨的大粮商们,则如丧考妣,望着空空如也的粮行和官府粮署门前络绎不绝的人群,徒呼奈何。
张行这一刀,首接斩断了他们盘剥百姓的根基!
夏税征收的风声也传了出去。那些曾隐匿田亩的地主豪绅们,惶惶不可终日,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忍痛筹措钱粮,准备补缴积欠。
而普通小民,得知此次仍按旧册征收,且官府严令禁止勒索,心中也踏实了不少。
保宁府衙内,张行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粮署前熙攘的人流,陆梦龙侍立一旁,感慨道:“将军,粮署初立,民心大悦。
此法虽前所未有,然确为保民安生之良策,只是…这后续运转,耗费巨大,府库压力……”
张行目光坚定:“银子可以想办法挣,可以省,可以挤!但百姓的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里!粮价稳,民心才稳!民心稳,这保宁府的根基,才算真正扎牢了!”
粮署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新政的又一块基石,牢牢嵌入保宁府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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