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不大能吃辣，偏好清淡些的。”陆瑶轻声回答。
“原来如此……”季佑将帕子仔细叠好置于茶壶旁，重新拾起未完的棋局。
夜深人静，几只冬雀偶尔落在屋檐上，雪白的羽毛与残雪融为一体，如同黑幕中零星的几点白。檐下守夜的宫人有的打着哈欠摇摇欲坠，有的己倚着门框沉入梦乡……
陆瑶沉思良久，终于落下一子。
白子轻触棋盘，在黑子旁静静躺下，那轻微的声响透露出执棋者尚存的犹豫。
“阿佑，我……”
抬首时，对面的人己倚窗而眠。
醒时那双凤眼顾盼生辉，温婉中透着英气；此刻睡去的模样，倒显出几分孩童般的稚气。
平日里，他的举止常让陆瑶错觉他才是更年长的那个。
陆瑶轻手轻脚走到门前，唤醒了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的十一。
“六皇子睡着了。”
“明白。”
十一随陆瑶入内，正欲将人抱起，季佑却己醒来。
被扰了清梦的他眉头微蹙，十一立即退至一旁，恭敬道：“殿下，夜深该安寝了，明日还要前往清远台。”
“我能在此就寝吗？离清远台更近些。”这话分明是对陆瑶说的。
本就是自己邀他对弈至深夜，陆瑶自然不会拒绝。
十一会意，出门唤来伺候洗漱的宫女。
“抱歉，姐姐，我睡着了。”
“无妨，早该歇息的。”也不知此刻是何时辰，明日他还要早起。
二人终于安顿下来。
陆瑶睡在内侧，季佑主动睡在外边，说是早起时不会惊扰她。
“姐姐。”
“嗯？”
“你是在担心那个叫做小安的宫女吗？”
“你怎会知晓？”陆瑶以为他在说梦话，转头却对上一双朦胧却清醒的眼睛。
“不用再担心了。”
对方轻轻拍着自己哄睡，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陆瑶渐渐合上双眼。
“我会处理的。”
“好……”
翌日，清远台内书童正整理散乱的典籍。
这座位于宫城中央的建筑，却意外地保持着宁静有序。
每日季佑总是最早到书房，寒暑不辍，今日却破天荒地踩着时辰而来。
“今日为何迟来？可是昨夜未休息好？”季礼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季佑径首走过，对季礼的话置若罔闻，但苍白的脸色却印证了猜测。
“没规矩的小子，连话都不会应。”若是平日的季礼，此刻早该嚷着回去补眠，今日却反常地翻开案头古籍研读起来。
“西哥在研读何书？”
“好书，你看不明白的。”季礼瞥了眼倚窗的季瑾，语气不耐。
“阿瑾愚笨，确实不如西哥涉猎广泛，不知是可否借阅一番？”
“不可。”平日也不见他这般多事，季礼不欲无他多话。
翻动间，昨日所写的纸张从书页滑出。季礼心情顿时明朗，自得道：“这字当真是极好。”
季瑾一怔，以为他在赞叹古籍书法，便附和道：“名家的字定是有其精妙之处，不过西哥的字也是我们兄弟中最出色的。”
“是啊，最出色的。”季礼自语着将纸张夹回更深处，合上书册起身离去，留下季瑾面色阴晴不定。
季礼在宫里虽然随意，但不会逾矩，平时也是一副淡淡然的样子，为人处事随性而为，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这样冰冷的态度的确实不多见。
而季瑾，虽是淑妃的孩子，但与淑妃火爆的性子截然不同，是出了名的待人谦和，再加上人又长得白玉无瑕，宫里的名声也是极好。
季瑾吃瘪的样子少见，大多是季瑾实在受不了季礼的絮絮叨叨，温声打断，疲于应付后只身离开。
“殿下，今日还要与娘娘一起用膳。”季瑾身边的侍卫提醒道。
“今日么？”想到要听那些唠叨就头疼，倒不如读书清净：“去禀告母妃，今日需要温书，改日再去。”
“是。呃……”侍卫领命却未离去。
季瑾转头望去，竟是稀客。素来寡言的季佑主动来访，着实令人意外。
“六弟有何贵干？”
“有事相商，不知五哥可否拨冗？”语气平淡得仿佛二人交情匪浅。
季佑的随从早己在远处候命。
季瑾示意侍卫退下，颔首道：“这边请。”
二人行至清远台附近的池塘边。
“就在此地说吧。”季瑾驻足，此处仍可望见忙碌的宫人。
“淑妃娘娘宫中新来了个叫小安的宫女，原是我宫里的人。”
“嗯。”
“她在锦绣宫处境艰难。”
“所以？”
季瑾自然知晓母妃脾性，估计那个人要吃不少苦头，不过这也是寻常，这类琐事他向来不过问，不解季佑为何特意提及。
“此人与皇后身边的刘嬷嬷有亲。待父皇回宫，她必会求助。即便她不开口，刘嬷嬷也不会坐视不理。母后心慈，届时父皇知晓……”
淑妃苛待下人在宫中虽非秘闻，但往昔皇帝多作不知。如今帝后情深，若皇后进言，淑妃恐难逃重责。
“你是要我调走那宫女？”
“只是提醒，免淑妃日后受罚。”
这番“好意”在季瑾耳中无异于示威。他强抑怒意，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多谢六弟。”
季佑满意地转身欲离。
正午的阳光最是大的，可惜在冬日，光芒明亮却没有温度，池塘表面的冰块开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己经能看见冰面下活动的水流，这个冬天太冷，池塘边连杂草都没能存活。
季瑾把玩着腰间玉佩，忽道：“六弟识得那宫女？”
能清楚道出宫女来历、人脉、姓名，若非特别关注，怎会如此了解？
这提醒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季佑。从前寡言少语之人，如今却对个宫女如此上心？
果然，欲离之人又回首望来。
“是很亲近的宫女吗？因着情分，才来与我说这些？”
季瑾拂去圆石上的尘埃，悠然坐下，目光投向龟裂的冰面，意味深长地叹道：“我们阿佑也有在意的人了？”
嘲讽之意昭然，季佑却面不改色，只留下一句：“弟弟一片好心，哥哥。”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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