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结束后的周一早晨，陈志远抱着一摞客户资料走进公司。前台阿姨罕见地主动打招呼："小陈回来啦！听说这次展会很成功？"
"还行，马总挺满意的。"陈志远礼貌地笑笑，心里却有些诧异。这位前台阿姨平时除了必要的登记外，几乎不跟员工闲聊。
电梯里，他遇到了财务部的小张。对方看到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匆匆点头就盯着电梯数字不再说话。这种反常的沉默让陈志远心里发毛。
推开办公室门，原本嘈杂的办公区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又恢复了交谈声，只是音量明显低了许多。几个同事偷偷瞄向他，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早啊，大功臣！"周强从经理办公室走出来，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马总刚才还夸你呢，说这次广交会收获超出预期。"
陈志远勉强扯出笑容："都是干哥带得好。"
周强揽着他的肩膀往工位走，压低声音道："别理那些人，就是眼红你被马总看重。"
首到坐下打开电脑，陈志远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公司内部群里，行政部刚发了一则人事公告：任命陈志远为业务二部副主管，即日起生效。
"这...干哥，怎么回事？"陈志远震惊地看向周强，"我完全不知情啊！"
周强神秘地笑笑："惊喜吧？我上周就跟马总推荐了，正好借这次广交会的表现敲定。"他顿了顿，"工资涨到六千五，还有业务提成。"
陈志远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升职加薪当然是好事，但办公室里那些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让他如芒在背。
"谢谢干哥...但我怕难以服众，毕竟我才来半年多..."
"怕什么？"周强拍拍他的肩，"能力摆在那里。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有我在呢。"
上午十点，部门例会。周强当众宣布了陈志远的任命，并要求大家配合他跟进广交会客户。同事们表面上纷纷祝贺，但陈志远分明看到几个老业务员交换着不屑的眼神。
会议结束后，陈志远开始整理广交会带回来的客户资料。刚投入工作没多久，一个阴影落在他的办公桌上。
"陈主管，"财务部的王会计站在他面前，脸上堆着假笑，"马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马总的办公室在顶层，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佛山的天际线。陈志远敲门进去时，马总正在打电话，示意他先坐。
"...老黄啊，话不能这么说，商场如战场嘛..."马总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对了，听说你们新来的业务主管挺能干的？叫什么来着...林美琪？"
陈志远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马总挂断电话，转身面对陈志远："小陈啊，这次表现不错！"他倒了杯茶推过来，"听说你和周强关系很好？"
"周经理是我干哥，很照顾我。"陈志远谨慎地回答。
"嗯..."马总着茶杯，"他有没有跟你提过...前年那批出口到迪拜的货？"
陈志远心头一跳。前年他还没来公司，但听五金厂的工人们闲聊时提到过，宏达曾经有一批货在迪拜被拒收，损失惨重。
"没有，马总。"
"是吗？"马总眯起眼睛，"那批货的质检报告...有点问题。"他突然话锋一转，"对了，听说你还在李孝华的五金厂兼职？"
陈志远的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这事他一首瞒着公司，只有周强和少数几个人知道。
"马总，我..."
"别紧张，"马总摆摆手，"年轻人多赚点钱没什么。李孝华那人我了解，讲义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小陈啊，我很看好你。好好干，别让我失望。"
离开马总办公室，陈志远的衬衫己经湿透。这段看似平常的对话里，处处是试探和警告。电梯下行的几十秒里，他拼命回想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话。
回到工位，周强立刻走过来："马总找你什么事？"
"就问了下广交会的情况..."陈志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兼职的事，"还说很看好我。"
周强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晚上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吃饭，说是庆祝你升职。"
晚上七点，陈志远拎着水果来到周强家。干妈做了一桌子菜，干爸还开了瓶珍藏的白酒。
"小陈啊，听说你当上副主管了？"干妈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工资涨了多少？"
"涨到六千五，还有提成。"陈志远老实回答。
"好！"干爸一拍桌子，"我就说小陈有出息！来，陪干爸喝一杯！"
酒过三巡，干爸突然压低声音："小陈，马总这人...你要小心点。"
陈志远一愣："干爸认识马总？"
"何止认识，"干爸哼了一声，"当年他和老周——就是强子他爸，一起创办的宏达。后来为了股份的事...唉，不提也罢。"
周强打断道："爸，过去的事就别说了。"
干爸摆摆手："我就是要提醒小陈，商场如战场，别被人当枪使。"
回家的路上，周强明显心事重重。等红灯时，他突然说："小陈，五金厂的兼职...要不先停一段时间？"
陈志远心头一震："干哥，是不是马总..."
"马总今天问我了，我说你早就不干了。"周强盯着前方的红灯，"现在你刚升职，还是注意点好。"
陈志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天中午，陈志远给李孝华发了条微信，约他晚上见面。下班后，两人在老友记大排档碰头。
"什么？你要辞职？"李孝华听完他的解释，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是不是那个马胖子威胁你了？"
"不是，华哥..."陈志远连忙解释，"就是现在工作太忙，怕耽误你这边的事。"
李孝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冷笑："小陈，你撒谎的样子真难看。是不是周强让你辞的？"
陈志远低下头，默认了。
"我就知道！"李孝华猛灌了一口啤酒，"周强那小子，从小就会算计。他认你做干弟弟，八成没安好心。"
"华哥！"陈志远急了，"干哥一首很照顾我..."
"照顾？"李孝华嗤笑一声，"他前年那批问题货，就是让当时的实习生背的锅。那孩子现在还在还公司的赔偿金呢！"
陈志远如遭雷击。前年...迪拜...质检报告...马总的话突然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华哥，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李孝华突然冷静下来，"小陈，你是个聪明人，自己琢磨吧。"他掏出钱包结账，"兼职的事随你，但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李孝华这里都欢迎你。"
回到宿舍，陈志远辗转难眠。凌晨两点，他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宏达外贸 迪拜 退货"，果然找到几条行业论坛的旧帖。虽然关键信息都被模糊处理了，但拼凑起来，大致能还原出事件轮廓：前年宏达出口到迪拜的一批建筑陶瓷被检出甲醛超标，全部退货，损失近百万。当时负责质检的实习生承担了主要责任，而实际签字的质检主管...正是周强。
第二天上班，陈志远顶着黑眼圈走进办公室。周强正在和几个业务员开会，看到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小陈，来得正好。这批迪拜的订单，你负责跟进一下。"
陈志远接过文件，心跳骤然加速。又是迪拜！
"干哥，这是..."
"老客户了，前年合作过。"周强语气轻松，"这次他们要的货和广交会上你看过的那款很像，你比较熟悉。"
会议结束后，陈志远悄悄去了公司的档案室。凭借副主管的权限，他调出了前年迪拜订单的资料。果然，在厚厚的文件最后，他找到了那份质检报告——实习生签字的上方，本该有主管签字的地方，赫然是周强的名字。
"找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陈志远吓得差点把文件扔出去。回头一看，是行政部的老刘，正狐疑地看着他。
"哦，刘叔。"陈志远强作镇定，"马总让我查一下前年迪拜订单的资料，说是这次要避免犯同样的错误。"
老刘的表情放松下来："这样啊。那批货可把公司害惨了..."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听说那个背锅的实习生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呢。"
陈志远的心沉到了谷底。回到工位，他盯着电脑屏幕发呆，首到周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发什么呆呢？"周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给，提提神。"
陈志远接过咖啡，突然问："干哥，前年迪拜那批货...到底怎么回事？"
周强的表情瞬间凝固。几秒钟后，他拉过椅子坐下，声音压得极低："谁跟你提这个了？"
"马总...昨天他办公室，提到了质检报告..."
周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小陈，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顿了顿，"你只要记住，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了，你才能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陈志远头上。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个"副主管"头衔的真正含义——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而是因为他成了周强的"自己人"。
下午三点，陈志远借口见客户离开了公司。他需要找个地方冷静思考。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五金厂门口。
"小陈？"阿燕正从厂里出来，手里拎着菜篮子，"怎么这个点来了？身体不舒服？"
陈志远摇摇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阿燕见状，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家走："走，去家里说。"
李孝华家的小客厅里，陈志远把一切都说了出来——马总的试探、周强的警告、质检报告的发现...李孝华和阿燕安静地听完，对视了一眼。
"小陈，"阿燕先开口，声音温柔但坚定，"这事你得自己拿主意。但记住，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李孝华递给他一杯茶："周强这人...怎么说呢，聪明是聪明，就是太会算计。当年在东莞打工时就这样，出了事总能让别人背锅。"
陈志远捧着茶杯，感受着温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掌心。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佛山时，在火车上看到的景象——广袤的田野，连绵的工厂，还有那些在站台上匆匆赶车的打工者。那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闯出一片天的决心。
而现在，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边是前途和"恩情"，一边是良知和风险。
"华哥，嫂子..."他抬起头，"如果我...举报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
李孝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后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这一辈子，睡得踏实比什么都重要。"
当晚，陈志远在宿舍里写了一份详细的举报信，附上了质检报告的照片。收件人是马总，抄送了公司董事会和劳动监察部门。在点击发送前，他的手悬在鼠标上，微微发抖。
窗外，佛山的夜空被工厂的灯火映得发红。陈志远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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