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刚到深圳的第三天，手机屏幕上跳出了李孝华的视频通话请求。他正挤在青年旅舍的公共浴室里刷牙，满嘴泡沫地按下接听键。
"小陈！"李孝华的大嗓门立刻充满了狭小的浴室，"我和阿燕决定也去深圳了！"
陈志远差点把牙膏吞下去，连忙漱口："什么？华哥你说清楚点！"
画面里的李孝华兴奋得像中了彩票："五金厂我盘出去了！阿燕表姐说深圳有家电子厂招车间主任，工资比我现在高一半！"他转动手机，镜头扫过正在打包行李的阿燕，"你看，我们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陈志远一时语塞，眼眶却热了起来。他本以为佛山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没想到...
"华哥...嫂子..."他声音有些发抖，"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们！"
"后天！"阿燕凑到镜头前，脸上沾着打包用的胶带，"老李那个朋友黄总的厂子在龙华，我们打算先在那边租房子。"她突然压低声音，"小陈，你那边面试怎么样？"
陈志远抹了把脸："昨天面了两家，一家电子厂外贸跟单，一家贸易公司业务助理，都在等消息。"
"别急，"阿燕安慰道，"我表姐说她那公司下周还有招聘会，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
挂断电话，陈志远站在青年旅舍的天台上，望着深圳璀璨的夜景发呆。这座城市的灯光太亮，连星星都看不见，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两天后，深圳北站。陈志远早早等在出站口，手里举着块写着"华哥华嫂"的纸板——这是阿燕特意嘱咐的，说怕他认不出他们大包小包的样子。
"小陈！这儿！"熟悉的大嗓门从人群中传来。李孝华推着两个塞得变形的行李箱走在前面，阿燕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装满了瓶瓶罐罐的塑料袋。
"华哥！嫂子！"陈志远挤过人群迎上去，接过阿燕手里的袋子，沉得他手腕一坠，"这什么啊？"
"辣椒酱！"阿燕得意地说，"佛山那家我们常去的湘菜馆买的，老板听说我们要走，特意给我们装了十瓶。"
李孝华己经拦了辆出租车，正和司机讨价还价："龙华民治，一口价八十！"
"一百二，不打表不上车！"司机寸步不让。
最终以一百元成交。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所有行李塞进后备箱。陈志远坐在副驾驶，不时回头看看后座的李孝华夫妇，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小陈，你住哪？"阿燕问。
"福田岗厦，青年旅舍，一天六十。"
"太贵了！"李孝华皱眉，"明天就跟我们去看房子，合租能省一半钱。"
出租车驶入龙华区，高楼逐渐被厂房和城中村取代。黄总的电子厂在民治街道，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农民房"——深圳特有的城中村自建房。
黄总亲自在厂门口迎接。他是个五十多岁的潮汕人，矮胖身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李！终于把你盼来了！"他和李孝华热情拥抱，转身对阿燕说，"弟妹越来越年轻了！"
一番寒暄后，黄总带他们去看宿舍："厂里给主任级配单间，虽然不大，但空调热水器都有。"
宿舍比陈志远想象的好——约二十平的单间，带独立卫浴，还有个小阳台。阿燕立刻开始规划哪里放衣柜，哪里摆电磁炉。
"小陈也住这儿吧，"黄总突然说，"反正床够大，你们两个小伙子挤挤，省得再租房。"
李孝华看向陈志远，后者连忙点头："谢谢黄总！"
安顿好行李，黄总请他们去附近酒楼吃饭。酒过三巡，话题转到了工作上。
"老李，你明天先熟悉下车间，"黄总给李孝华倒酒，"工资按咱们说好的，八千底薪加绩效。"他转向陈志远，"小陈啊，我听老李说你英语不错？"
"还行，专八水平。"
"那正好！"黄总一拍大腿，"我厂里外贸部缺人，你要不嫌弃，先来试试？工资可能没大公司高，但包吃住，提成可观。"
陈志远和李孝华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谢谢黄总，我愿意试试！"
回宿舍的路上，三人都有些微醺。深圳的夜风带着海的味道，比佛山许多。阿燕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家挂着"湘当有味"招牌的小店："看！湖南菜！以后可以来这打牙祭！"
李孝华搂住妻子的肩："等发了工资，天天带你来吃！"
陈志远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这对夫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周强。不知此刻的佛山，是否也在下雨。
第二天一早，陈志远就被车间的广播声吵醒。李孝华己经不见了踪影——新官上任，六点就去车间了。阿燕在公共厨房煮面条，见他起床，立刻盛了一大碗。
"快吃，吃完我带你去买日用品。老李说厂里小卖部东西贵，咱们去大超市。"
上午，陈志远跟着阿燕逛遍了民治周边的超市和杂货店，买了蚊帐、拖鞋、衣架等一堆生活必需品。阿燕像个精打细算的管家，每样东西都要货比三家。
"深圳物价真高，"她边记账边嘟囔，"一把青菜要五块，在佛山三块顶天了！"
下午，陈志远去厂里办了入职手续。外贸部只有三个人——主管老徐，跟单员小林，现在加上他。办公室简陋但整洁，每人一台电脑一部电话。
"小陈啊，"老徐是个西十多岁的湖北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黄总说你英语好，那欧美客户就交给你了。先熟悉下产品，明天我带你去车间转转。"
下班回到宿舍，李孝华己经回来了，正趴在床上看图纸。
"华哥，第一天怎么样？"陈志远问。
"还行，"李孝华揉着发红的眼睛，"就是工人太散漫，得好好整顿。"他坐起来，"你呢？"
"老徐人不错，给了我一堆资料要看。"陈志远顿了顿，"华哥...我们真就这么在深圳扎根了？"
李孝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想佛山了？"
"有点。"陈志远老实承认，"尤其是干妈做的白切鸡..."
"出息！"李孝华笑骂，"等周末，让阿燕给你做。她手艺不比干妈差！"
正说着，阿燕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几个饭盒："食堂打的饭菜，将就吃吧。"她麻利地支起小桌子，"老李，洗手！"
三人围坐在临时拼凑的餐桌旁，吃着简单的两荤一素。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影子。陈志远突然意识到，这狭小的宿舍，此刻就是他们在深圳的第一个"家"。
晚上，陈志远躺在临时搭建的地铺上，听着李孝华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睡。他轻轻起身，走到阳台上。深圳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流动的光河。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小陈，我是干妈。听强子说你们去深圳了？照顾好自己，有空回来看看。」
陈志远望着这条来自佛山的问候，眼眶发热。他回复道：「谢谢干妈，我会的。您和干爸保重身体。」
放下手机，他深吸一口深圳的空气。明天，新工作正式开始；而今晚，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迎接全新的生活。
远处，不知哪家工厂的汽笛长鸣，像是这座不夜城在向所有追梦人问好。陈志远轻轻关上阳台门，回到屋内。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们的深圳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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