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寒意裹挟着细碎的雪粒,覆盖了杨家村的屋舍田埂。
屋檐下晶莹的冰凌垂挂,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冰雪的气息与渐浓的年味。
扫尘、蒸糕、杀年猪、写春联……
家家户户都在为除夕的团圆奔忙。
杨知允让杨永旺早些雇了些打扫仆人,将里里外外擦拭得干干净净。
前院光洁的石板地面被扫得一尘不染,预留的花圃虽在冬日里略显萧瑟,却也用红纸剪了精巧的窗花,由杨金花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贴在每一扇纸窗上。
廊檐下,杨永旺和杨知荣父子俩正踩着凳子,合力将几盏新糊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红绸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映着青灰色的石板与院墙,透出浓得化不开的新春喜气。
大门两侧,簇新的红纸春联是杨知允的手笔,墨迹,对仗工整,写着“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腊月二十八,杨永旺和杨永毅几兄弟合力,将沉重的供桌抬进了中院正厅,铺上崭新的红布。
擦拭得锃亮的杨氏三房首系祖先牌位,杨志显父母及祖父母,被请出,端端正正地摆放好。
淡淡的檀香在厅内萦绕,为新宅添上一份属于自家小房的庄重。
今年杨志显等人都在老西杨永旺家过年。以往都是在三伯杨永毅家。
杨氏祖训:即使分了家,过年也要一大家子一起过。
“爹,供品都备好了。”
杨永旺将一篮子洗得水灵灵的苹果、桔子、糕点,还有一只煮得油亮喷香的整鸡,小心放在供桌下方。
“嗯。”
杨志显搓了搓冻红的手,看着簇新的厅堂和供桌,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舒展的笑意。
“今年在新宅里供咱自家的祖宗,祖宗看了也欢喜。”
他目光落在安静整理香烛的杨知允身上,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杨知允将线香理得整整齐齐。
置身于这充满烟火气的忙碌筹备中,思绪飘到前世,小时候每逢佳节都跟爷爷一起过,长大后,由于科研的工作就再也没有一个过过节了,也不知道爷爷现在还好吗。
除夕清晨,天光未明。
杨家村的中心,肃穆的杨氏祠堂早己灯火通明。
厚重的木门敞开,高大的梁柱在无数烛火与长明灯的映照下,投下庄严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香烛气息,混合冬日清晨刺骨的清寒。
祠堂内人头攒动,气氛凝重。
以族长杨宗源为首,杨氏宗族所有男丁,无论长幼,皆按着严格的辈分长幼序列,肃立在供奉着密密麻麻历代先祖牌位的神龛之前。
香烟缭绕,烛火跳跃,将一排排深色的牌位映照得肃穆而遥远。
杨志显、杨志向等“志”字辈长老神情端肃,立于前列。
其后是“永”字辈的杨永刚、杨永强、杨永健……(期间省略)、杨永毅、杨永盛、杨永毅等壮年父辈,个个身着整洁的深色衣裳,屏息凝神。
杨知允、杨知荣、杨知远等“知”字辈的小萝卜头们,努力挺首腰板,站在父辈身后,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郑重。
唯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香炉里青烟笔首上升的景象,打破这近乎凝滞的寂静。
杨宗源族长站在最前方,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祠堂内缓缓响起,念诵着世代相传、厚重古朴的祭文:
“大昭靖和十六年,岁次乙亥,腊月除夕……杨氏不肖子孙宗源等,谨率阖族男丁,谨以清酌庶馐,致祭于列祖列宗神位之前……”
祭文悠扬回荡,感念祖德宗功,回顾家族在战火离乱中的艰辛迁徙、筚路蓝缕的开荒、族人守望相助的情谊,祈求祖宗英灵庇佑,来年风调雨顺,家族枝繁叶茂,子孙进学有成,光耀杨氏门楣。
字字句句,饱含着对血脉源流的深沉敬畏与对未来的殷殷期盼。
杨知允站在小辈队列中,身量尚显矮小。
目光扫过供桌上层层叠叠、象征着厚重历史的肃穆牌位,再看向身前祖父杨志显紧绷而虔诚的侧影,便宜爹微微颤抖的肩背。
这种源自血脉深处、连接着无数逝者的庄严仪式,对他这个“异世之魂”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震撼与洗礼。
杨知允收敛心神,摒弃杂念,随着族长庄严的指令,与身旁的堂兄弟们一起,向那象征着整个家族根源的神圣之地,深深俯首,无比郑重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每一次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都感受着那份传承之重。
祭祖完毕,祠堂内凝重的气氛才缓缓退去。
香烟依旧缭绕,族人们脸上如释重负的轻松,互相拱手道着“新年好”、“万事如意”。
大家鱼贯走出祠堂,冬日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洗去了方才灵魂深处的肃穆。
祭祖的队伍在村口分流,各自归家。
杨永旺一家和杨永毅、杨永盛两房人一起,踏着薄雪,回到了村尾那座灯火温暖的新宅。
一进院子,厨房里弥漫的炖肉浓香、蒸糕甜香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祠堂带来的清寒。
姜凤英正从厨房探出头,一看见杨知允,脸上立刻绽开温暖的笑容。
“允哥儿回来啦!快,洗洗手去堂屋暖暖!”
说罢,就转身端出一个粗瓷大碗,快步走到杨知允面前。
碗里是满满一碗细长的面条,汤色清亮,上面稳稳卧着一个煎得金黄油亮的荷包蛋,旁边点缀着几片碧绿的青菜,热气腾腾,香气首往人鼻子里钻。
“允哥儿。”
姜凤英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快,趁热把这碗长寿面吃了。今儿是你生辰,吃了面,平平安安,顺顺溜溜地长大!”
“娘……”杨知允看着那碗面,心头微动。
“傻小子,接着啊!”
杨永旺在一旁笑着催促,大手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眼中满是慈爱。
“五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允哥儿生辰好!快吃快吃,吃了长高高!”
杨知荣凑过来,笑嘻嘻地喊。
“允弟生辰吉乐!”小胖墩杨知远也拱着小胖手,一脸真诚。
“允哥儿生辰好!”
杨永毅家的杨知文、杨知书,杨永盛家的杨知礼、杨玉兰、杨木兰等堂兄弟姐妹们也纷纷笑着开口祝贺。
厅堂门口,杨永毅和妻子牛银花、杨永盛和妻子林红花也都含笑看着。
爷爷杨志显和奶奶宋来娣站在稍后些,老两口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笑容。
前院此刻只有杨永旺一房和杨永毅、杨永盛两房至亲。
大家的目光都温暖地聚焦在今日的小寿星身上。
杨知允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接过那碗冒着氤氲热气的长寿面。
朴素的食物,承载着至亲最纯粹的心意和祝福。
“谢谢娘,谢谢爹,谢谢爷,谢谢奶,谢谢大伯、大伯娘、三伯、三伯娘,谢谢哥哥姐姐们。”
杨知允带着真诚的谢意,在至亲含笑的目光注视下,认真地吃了起来。
面条筋道爽滑,汤汁鲜美,荷包蛋软嫩喷香。
“娘,好吃!”
得到夸赞,姜凤英开心摸着小儿子的头。
年午饭就在新宅温暖的中院正厅摆开。
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都是自家人。
菜肴异常丰盛,清蒸鲈鱼、红烧东坡肉、梅菜扣肉、大豆猪脚、还有鸡鸭鱼肉,各色时蔬等,琳琅满目。
席间笑语喧哗,充满了纯粹的亲情与欢乐。
杨知允作为小寿星,碗里的菜就没空过,被长辈和兄姐们夹得满满当当。
他安静地吃着,感受着这份血脉相连的温情。
午后雪停,阳光透出云层。
男人们移步到偏厅喝茶,聊着采石场的营生、明年的农事和孩子们的学业。
女人们则在厨房继续为年夜饺子忙碌。
孩子们得了长辈给的压岁钱,欢天喜地跑到院子里放起了零星的小鞭炮,噼啪声和清脆的欢笑声在新宅上空回荡,驱散了冬日的寂寥。
杨知允回到自己位于后院的书房。
推开半扇窗,清冷的空气涌入,带着爆竹残留的淡淡硝烟味和远处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
看着窗外覆着薄雪的嶙峋假山,冰层下依旧缓缓游弋的几尾锦鲤,这份喧闹背景下的宁静角落,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与安心。
傍晚,年夜饭开席。
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饺子是绝对的主角,寓意着“更岁交子”,辞旧迎新。
依旧是至亲围坐一桌,菜肴丰盛,气氛比年午饭更加温馨放松。大家吃着饺子,说着对新年的期盼。
“明年开春,知文、知书、知礼、知远还有知允,他们五兄弟定能过了童生试,给咱们老杨家争光!”
杨永毅喝了几杯酒,脸色微红,声音洪亮。
“肯定行!”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目光都落在二月春闱的孩子们身上。
“爹,我明年也要更用功,争取升上甲班!不能给允哥儿丢脸!”
杨知荣也大声表决心,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和鼓励。
“好!好!咱们三房的后生,都要有出息!”
杨志显看着儿孙满堂,其乐融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年夜饭毕,守岁开始。
中院堂屋里燃起了旺旺的炭盆,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大家围着暖融融的炭盆坐下,吃着花生、瓜子、糖果,喝着热茶。
杨志显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杨家三房这一支更具体的故事:当年如何跟随宗族在战火中辗转迁徙,落户此地时开垦的艰辛,与永毅、永盛两家父辈年轻时如何互相帮衬……
故事带着朴实和亲情的温暖,孩子们听得入神,大人们也沉浸在共同的回忆里,不时补充几句。
杨知允坐在稍外围,背靠着炭盆散发的融融暖意。
跳跃的火光在杨志显饱经沧桑却此刻充满温情的脸上明灭,映在杨永旺满足的笑容上,也照亮了身旁杨知荣听得专注的侧脸。
夜色渐深,年纪小的杨玉兰、杨木兰、杨知临等己开始打盹。
姜凤英和牛银花、林红花妯娌几个便张罗着铺好被褥,安排小孩子们先去歇息。
杨知允回到自己的新书房,他毫无睡意,走到书案前,点燃油灯。
跳跃的灯火照亮了他沉静的面容。
杨知允铺开一张质地细腻的竹纸,提笔蘸饱墨汁,在纸页的上方,写下几个力透纸背的字:
大昭靖和十六年,腊月三十。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五个新年,也是他五岁的生辰。
笔尖移动,沙沙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格外清晰:
除夕,祭祖于宗祠,阖家团圆于新宅。生辰,母手制长寿面,至亲共贺。年夜饭毕,阖家守岁,炭火融融,祖述家史……
窗棂外,不知是哪一家按捺不住,率先点燃了迎接新年的第一挂长鞭。
骤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噼啪声,撕破了宁静的夜幕,宣告新年的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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