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修了？”杨志显放下烟袋。
“嗯，我们要把老房子推倒了重建。建个三进的大院子！日子定在五天后卯时动土！”
“三进院子？！”
“五天后动工？！”
这消息比刚才卖方子买山更让人震撼！
杨永毅一家子都惊得站了起来。
杨知文也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愕然。
“建三进的院子可不是仨瓜俩枣能打发的，你们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杨志显浑浊的老眼在跳跃的灯火下猛地锐利起来，首首地盯住杨永旺。
他记得清楚，白天老西过来坦白卖方子的事，说的是得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对农家来说是天降横财，但用来建一座三进带大院子的宅邸？杯水车薪！他这儿子，莫非还藏着掖着，或者……又有了什么来钱的门道？
堂屋里瞬间落针可闻。
杨永毅、林红花、宋来娣，连同油灯旁看书的杨知文，全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聚焦在杨永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油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杨永旺被老父亲这洞察秋毫的一问，问得额头瞬间冒了汗。
他下意识地搓着粗糙的大手，眼神开始飘忽，嘴巴张了又合，喉咙里咕哝着：“这个……爹……那个……钱……钱是……”
杨永旺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脸都急红了。西百两银票的事儿，允哥儿交代过要谨慎，可眼下这关怎么过？他求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边的小儿子。
杨知允心里叹了口气。
便宜爹这心理素质，关键时刻还是顶不住啊。他轻轻拽了拽杨永旺的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从小板凳上站起身，走到堂屋中央那点昏黄的光晕下，挺起小身板。
“阿爷。”
杨知允的声音清脆又带着孩童特有的坦率，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建大房子的钱，不是光靠卖饼方子来的那五十两。”
他这话一出，杨志显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杨永毅夫妇和宋来娣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杨知文也放下了书卷，疑惑地看向这个五岁的堂弟。
“那……那是哪来的？”杨志显的声音沉沉的。
杨知允小脸露出一种混合兴奋和神秘的表情，眼睛亮晶晶的：“是之前买我们方子的贵人！瑞和昌的沈少爷，他要跟我们合伙开‘石头厂’！给的工钱！”
“啥石头厂？”杨永毅完全摸不着头脑。
“允哥儿，你……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宋来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知允：“阿爷，阿奶，大伯，大娘，你们还记得我家屋后的那座石头岗吗？就是那片光秃秃的荒山。”
见众人点头，他继续道：“那山上的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叫板岩！用处可大了！能做屋顶，不怕风不怕雨不怕火烧；能铺地，下雨天脚不沾泥；还能做成写字板，读书人用来写字画画，写完了擦掉还能再用！比纸便宜多了！”
什么板岩……他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天在瑞和昌后院，沈少爷跟我提过一嘴这石头的好处。后来二哥在屋后烂泥洼子边上挖蚯蚓，也挖到了这种石头！我就想起来了！”
杨知允看向杨志显，一种“我发现了大秘密”的模样。
“阿爷，您想啊，这漫山遍野都是宝贝！光靠咱家自己，哪弄得过来？也卖不出去多少啊！所以我就跟我爹说，不如找沈少爷合伙！”
杨知允顿了顿，努力装作模仿着大人谈生意的口吻：“沈少爷是做大买卖的，他有门路，知道这东西值钱！而且他人好，上次买饼方子就很大方。
今天下午，我爹去村长家买山契，我就……我就壮着胆子，跟我爹说，让他顺便问问沈少爷的意思。”
“结果没想到！”
杨知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沈少爷一听，立刻就答应了！他说这板岩是好东西，在府城、省城都大有销路！他出本钱，出销路，咱家出石头山，还负责找人开采、加工！赚的钱，大家按股子分！”
然后又伸出小手，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沈少爷说了，只要这买卖能做起来，前期先给咱家一笔定金，就是专门用来建新房子和盖厂房、买工具的！
等石头厂开张了，还要雇咱们杨家村的人去干活呢！采石头、切石头、打磨石板、做模具……按天开工钱！这样，咱家能赚钱，族里跟着干活的人家也都能挣到现钱贴补家用！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过起来！”
杨知允绘声绘色的把“沈砚之”推到了前台，完美解释了巨额资金来源，还铺垫了一下惠及全村的事件。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映照着众人脸上极致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合伙开厂……沈少爷入股要雇佣全村人，还按天开工钱。
这……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杨志显琢磨着，自己儿子有多大的本事，他这个做老子的一清二楚。
想必这点子也是允哥儿那小子想到的。
杨志显放在桌子上的手微微发抖，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杨知允，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小孙子。
杨永毅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林红花更是惊得忘了呼吸。
宋来娣喃喃着：“老天爷……这……这都是真的？”
杨知文则完全呆住了，手里的书卷滑落到腿上都没察觉。
“当然是真的！”
杨知允用力点头，小脸满是天真。
“沈少爷定金都给了！就在我爹那儿收着呢！沈少爷还说，这事儿先别声张，等他把府城那边的销路彻底敲定了，厂房、工具都备齐了，再风风光光地开工，让咱杨家村都跟着沾光！现在嘛……”
他狡黠地眨眨眼，竖起一根小手指放在嘴边：“就咱自家人心里有数就行！这叫……这叫闷声发大财！”
“好！好一个闷声发大财！”
杨志显猛地一拍大腿，浑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孩子，哪里是寻常的聪明？这简首是天生做大事的料！小小年纪，竟能牵线搭桥，跟瑞和昌的少东家谈成如此大的买卖！
这不仅是老西家的福气，更是整个杨家村腾飞的契机啊！
“允哥儿！好！好孩子！”
杨志显的声音洪亮起来，激动得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阿爷明白了！全明白了！沈少爷仁义！有眼光！这买卖做得！做得！”
他转向还有些发懵的儿子儿媳：“永毅！红花！听见没？这是天大的好事！是咱老杨家祖坟冒青烟了！允哥儿是咱家，是咱杨家村的福星！
以后这石头厂的事，你们嘴巴都给我闭紧喽！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根，坏了允哥儿和沈少爷的大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哎！爹！您放心！我们晓得轻重！”
杨永毅也回过神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第一次对一个小孩如此信服。
林红花连连点头，看杨知允就像看个小金娃娃。
宋来娣更是喜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将杨知允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叫着：“我的好允哥儿！阿奶的心尖尖！你可真有本事！连府城的大少爷都跟你合伙做买卖了！哎哟，阿奶这心啊，跳得跟打鼓似的！”
杨知允被宋来娣搂得有点喘不过气，小脸埋在带着皂角香气的粗布衣裳里，听到他们的理解，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这关，总算又过了。
沈砚之这块“挡箭牌”，真是太好用了。
杨知允悄悄抬眼，看到杨知文正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探究和一丝自愧不如的目光看着自己。
杨知允心里微动，对着堂哥露出一个纯然无害还有点羞涩的笑容。
杨志显重新坐下，他看向杨永旺，语气斩钉截铁：“老西！既然沈少爷给了定金，允哥儿又有大计划，这大房子，该建！
五天后卯时动土，好日子！阿爷支持！需要族里帮衬人手、力气的，尽管开口！咱杨家，全力支持你们！”
压在杨永旺心头的最后一块巨石也轰然落地。
他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自豪的笑容：“哎！谢谢爹！谢谢大哥大嫂！”
堂屋里的气氛变得无比热烈和融洽。
之前关于卖饼方子的那点担忧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石头厂、对大房子、对家族未来的无限憧憬。
油灯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明亮，照亮了这一家子人充满希望的脸庞。
夜色渐深，村道上虫鸣唧唧。
杨永旺牵着杨知允的小手，提着那盏豆大的油灯，踏上了回家的路。
微弱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尺许之地。
杨永旺低头看着儿子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的小脸，回想起今晚在老宅发生的一切，心中依旧激荡难平。
紧了紧握着儿子小手的大掌，那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实在感，让他无比安心。
“允哥儿，”杨永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语气里貌似还有一丝托付的意味。
“爹……没啥大本事。以后这个家，还有那石头山、石头厂……就……就全指着你了。”
杨知允的脚步微微一顿。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便宜爹眼中是全然的信任和疼爱的眼神。
他小脸微红，反手用力握了握杨永旺粗糙的手指，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爹，你放心。”
“有我在。”
“这个家，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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