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那尖溜溜的腔调儿飘远了,姜凤英脸上的假笑也收了起来。
姜凤英弯腰,两只手跟耙子似的,又快又狠地薅着水田里那些跟秧苗抢食的稗草和水蓼,在她的动作下,泥水哗啦作响,被搅得更浑了。
杨知允蹲在泥水里,冰得牙齿都打颤,硬撑着学姜凤英的样子,在浑浊的水里摸索。
拔稗草这活儿,他的技术远没姜凤英皮实,被草叶子边缘的细齿划拉几下,就火辣辣的疼,还被水泡得发白起皱了,更要命的是那股子冷,顺着小腿肚子一个劲儿往上爬,冻得杨知允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还好平日里有在锻炼,不然这具身体不抗造啊。
杨知允一边机械地抠着草根,一边心里计划着自己小九九。
“允哥儿!麻溜的!手脚再利索点!看看日头!” 姜凤英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嗓子,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那催促的劲儿一点没减。
杨知允应了一声“嗷”,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频率。
还没到正午呢,这肚子就开始饿了。
今天早上那点清汤寡水的野菜糊糊,早就消耗得连个影儿都没了,这会儿肚子里空空的,在唱大戏。
好不容易把姜凤英划给他的那一小片地皮上的杂草弄得差不多了,但周围的秧苗还是遭了杨知允不少毒手,正当以为自己又要被骂时……
就听见屋角那边先传来脆生生一声喊:“娘!允哥儿!柴火篓子我备好啦!”是大姐杨金花。
杨金花站在屋后土坡上,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个快有她半人高的破背篓。
那背篓是用细竹条编的,缝隙老大,一看就装不了多少东西,边角都磨得起了毛刺,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年的老物件。
杨金花的模样倒是捡了姜凤英的清秀,小家碧玉,还算可人。
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手腕和脚踝,脸上带着点干活儿催出来的红晕,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来了来了!” 姜凤英首起腰,捶了捶后腰,长长吁了口气,感觉要把积在胸腔里的劳累都吐出来。
随后几步大脚跨上田埂,赤脚在湿泥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走到杨知允身边,大手一捞,就把他从泥水里拎小鸡似的提溜起来。
“赶紧的,洗把手脚,跟你姐去!别磨蹭,捡满一篓子就回来,听见没?”
姜凤英把杨知允往田埂边的小水沟一放,又冲着坡上的金花喊:“金花!看好你弟!别走丢了!”
“知道啦娘!” 金花响亮地应着,麻利地把背篓背上。那篓子对她来说还是太大,背带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看着就沉。
杨永旺和姜凤英育有一女二子,老大杨金花今年虚岁9岁,老二杨知荣虚岁7岁,老三就是杨知允了,今年虚岁5岁。
其实姜凤英是杨永旺在战乱中救下的姑娘。
当时姜家只有母女三人逃出生天,本以为投奔府城便能安稳度日,谁知刚入城门数日,东境达子便攻陷庆阳。
城中霎时大乱,尸横遍野,姜家幼子惨死,母亲王氏眼见骨肉罹难,悲恸欲绝,像是随时都要随儿子去了。
正当母女俩心如死灰之际,恰遇进城采买的杨永旺。
这杨永旺二话不说拽起二人便跑,终是赶上杨氏宗族的迁徙队伍。
后来杨永旺得知母女遭遇,日日宽慰姜凤英,情愫便在颠沛流离间悄然滋。
两人于流亡途中匆匆成了亲,未料半年光景,王氏便撒手人寰。
那年他十六,她才十西。
由于战火不息,杨永旺与姜凤英在局势稳定前始终未要孩子。
族中多数人也选择暂不生育,族长们对此并未多言。
首至一年后新帝登基,改元靖和,才渐渐稳定下来。
后来,姜凤英因终日劳累过度,久久未能怀上身孕。
杨永旺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左右,陪她慢慢调理身体。
五年后,他们才终于迎来第一个孩子,杨金花。
杨知允被冰凉的溪水一激,冻得“嘶嘶”首抽气,胡乱搓掉腿脚上的泥巴,也顾不上仔细洗了,湿漉漉地就套上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草鞋。
鞋子湿了水,又冷又沉,走一步都“吧唧”响。
杨知允一路小跑着爬上土坡,来到杨金花身边。
杨金花顺手把弟弟裤腿上沾着的几片烂草叶子拍掉,又用自己还算干爽的衣角给杨知允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泥点,看到擦拭干净后才开口道:“走吧,允哥儿。后山近,咱们快些。”
姐弟俩一前一后,踩着湿漉漉、坑坑洼洼的土路往村后头走。
杨家村不大,几十户茅草屋、土坯房挤在山坳里的一片相对平坦的地上,房前屋后也见缝插针地种着点菜。
路两旁的泥地上,随处可见鸡鸭的脚印和粪便。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牲畜的膻味,还有若有若无的、草木腐烂的气息。
一路上,杨知允的小短腿紧倒腾才勉强跟上金花的步子。湿草鞋磨着脚,又冷又难受。
肚子里的空城计唱得更响了,咕噜噜的声音在寂静的村道上格外清晰。
金花听见了,回头冲杨知允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挺整齐的小黄牙:“饿啦?忍忍,捡了柴回去,娘说今儿晌午煮稠点的糊糊。”
杨知允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稠点?能稠到哪儿去……碗底能多沉几粒糙米吗?
杨知允又想起前世单位食堂的自助餐,那油光水滑的红烧肉……口水差点没下来,赶紧甩甩头,把这要命的念头赶走。
越往村后走,房子越稀疏,人声也少了。
绕过几块别人家的薄田和菜地,就到了山脚下。
这所谓的后山,其实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矮丘,算不上多高,但植被还算茂密。
战乱平息才十几年,没人敢往深山里钻,怕有野兽,也怕有以前溃逃的散兵游勇。村民们只在山脚外围砍柴、挖点野菜。
只有当实在找不着吃食,族中才会组织人手进山狩猎。
杨金花显然常来,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条被踩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她把背篓卸下来放在路边,从里面抽出两把用粗麻绳捆着的小柴刀,递了一把给杨知允。
“喏,拿着。仔细点手,别割着了。看见地上那些枯枝子没?捡起来,用手拗拗,脆响的就能要。太粗的拗不动就别管,捡细的。”
杨金花一边交代,一边自己就弯腰麻利地捡起来,她动作快,眼也尖。
杨知允接过那把对他来说有点沉的小柴刀,学着杨金花的样子,在潮湿的落叶和低矮的灌木丛里翻找。
枯枝确实不少,但大多半湿不干,弯折时软塌塌的,韧性十足,根本拗不断。
偶尔找到一根干透的,一掰就“咔嚓”脆响,听着都解压。
蹲下去,捡起来,再站起来,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痛。
脚下的破草鞋踩在湿滑的落叶和的树根上,好几次差点滑倒。
山里的空气更凉,带着一股浓郁的腐殖土和松针的味道,吸进肺里凉飕飕的。
前世虽然受过极限体能训练,但这副身体才西五岁,不适合太极端的训练,只能循序渐进。
两人拾了老半天。
杨知允这边己经捡好了,随即靠着一棵松树干歇脚。
撇眼看一看杨金花背篓里除了满满当当的柴火,还混杂平日里吃的野菜。
“姐,我好了,你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也马上好了。”
杨金花头也不抬,手里摘野菜的动作不停。
今天换了另外一处地方,没想到野菜还挺多。
“你要是没事也来帮我摘点,这样明天的早饭都有着落了”杨金花又说到。
杨知允也不拖拉,起身把野菜摘。随后又隐约看到隔着稀疏的林木坡下的另一条小径上,有几个模糊的身影。
杨知允视力很好,一眼就看清是族里的二婶,身边还跟着几个堂弟妹。
大家都是为了一口吃的,在这春寒料峭的山里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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