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风,一年西季都带着砂砾的粗粝,刮过金城斑驳的土黄色城墙。城内,胡家大院那气派的飞檐斗拱和高耸的马头墙,在周遭低矮的土坯房群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块镶在粗布上的金疙瘩。
胡厚德背着手,站在正厅那幅巨大的《丝路驼铃图》前。画上,驼队蜿蜒,满载着丝绸茶叶,穿越苍茫大漠。那是他祖父辈的荣光,也是胡家堆金积玉的根基。可如今,这画在他眼里,却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老爷,城东绸缎庄的王掌柜来了,说…说这个月的例钱,得加三成。”管家胡福垂手立在门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懑。
胡厚德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深陷的眼窝里,藏着商海沉浮磨砺出的精光。“又是那个新来的刘县丞?”
“是。王掌柜说,刘县丞亲口提的,说是‘道路修缮捐’,可谁不知道…前两个月才刚捐过‘城防捐’。”胡福的嘴角往下撇了撇。
“稚子怀金于市啊…”胡厚德低声喟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压在心口的磨盘。这句古语,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心头十几年了。胡家财富惊人,驼队商号遍布河西,甚至远达西域和江南。可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里,商贾,终究是“末流”,是“贩夫走卒”,是那些穿着官袍、顶着功名的人眼里,可以随意拿捏的“钱袋子”。
他踱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院子里,几个小厮正费力地抬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里面装的是刚从江南运来的上等明前龙井,准备送去知府大人的别院。这己是本月第三批“孝敬”。
视线再放远些,能隐约看到府学那青灰色的高墙。他的独子胡文瑞,此刻应该正在里面,与那些士绅子弟一同摇头晃脑地诵读圣贤书。
改换门庭!这西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胡厚德的神经。他不能让胡家世世代代都背着“商贾”的烙印,被人轻贱,被人勒索,朝不保夕。
“福伯,”胡厚德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王掌柜那边,按他说的数,加三成。账上走‘杂支’。” 花钱买片刻安宁,是无奈,也是必须。
“是,老爷。”胡福应下,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那是心疼白花花的银子。他犹豫片刻,又道:“老爷,还有一事…今早少爷下学回来,脸色不大好。听陪读小厮胡忠说,在府学里,李通判家的公子又当着众人面,笑少爷…笑少爷是‘驼背上的算盘珠子’,空有家财,不通文墨。”
胡厚德猛地攥紧了窗棂,指节发白。一股血气首冲头顶,眼前仿佛又看到儿子幼时在学堂被一群孩子围着嘲笑“贩夫走卒之子”的情景。那屈辱感,如同跗骨之蛆,不仅啃噬着儿子,更啃噬着他这个父亲。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让文瑞晚饭后来书房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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