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冰原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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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冰原驿

 

土堡里的火塘日夜不息。

“操蛋的鬼天,”老赵啐了口浓痰,“前哨墩的刘麻子三天没点狼烟了,报信巡骑也该往回走了吧?”浑浊的眼珠子瞟向裹着半旧羊皮毡、蜷在草席上的年轻驿卒张猛。

张猛半张脸埋进羊皮领子里,闷闷“唔”一声。

厚重的棉毡帘子掀开道缝,刀割似的冷风卷着冰粒子冲进来。陆渐裹着一身寒霜气踏入,带进一小股雪花旋落在地,很快被土堡里污浊的热气融化化,他肩上扛着卷粗麻绳,绳疙瘩上还沾着冻硬的泥块子。这是刚从马厩后草料窖顶上加固回来的。

老赵冲墙根歪嘴:“哑巴!给陆头倒碗热浆子去!”墙根里那个年轻驿卒一声不吭地起了身。火光一跳,映出他木然的脸。

“浆子”是混了豆粉和霉米煮的糊糊,咸,稠得拉丝。陆渐接过豁口的粗陶碗,碗底烫手。他靠着火塘边的木柱蹲下,把糊糊凑近嘴,呵出的热气在碗口凝成一小团白雾。

“巡骑没回,”陆渐喝了一口,滚烫浓稠的浆液滑过喉咙,“马槽边上,刘麻子那匹黄骠马的蹄印子,朝冰裂谷西头扎,走半道折回蹄印就乱了。像是……遇着什么东西炸了群。”他用破布裹着手,从怀里摸出个小东西搁在旁边的粗木墩上——一粒带眼的石子儿,灰扑扑被冻得溜滑。

老赵用缺了口的铜勺搅着锅里糊浆,眼皮耷拉着:“炸群?冰裂谷那地方,白毛风吹起来,鬼都迷路。”他勺柄点点木墩上的石子,“这又是个甚?”

“黄骠马甩蹄子刨出来的。埋得不深。”石子中心一点凹痕,看着像被什么硬物顶过留下的印子。

土堡死沉了一会儿。张猛把羊皮毡往上揪了揪,眼睛盯着火星子。哑巴驿卒蹲在火塘对面烤手。

“刘麻子那性子……”老赵叹了口气,“临老被扔来顶这个缺……冰裂谷那边……邪性。”

帘子猛地被掀开,寒气灌得火光骤暗!裹得像头熊的胡商哈桑提着个瘪兽皮袋子闯进来,胡子上都结着冰溜子:“水!驿长,给骡子匀口水!”他跺脚抖落一身寒气,眼角瞥见木墩上那石子儿,忽然顿住,指着石子儿中心那点凹痕,“噫?这东西……冰风口那边也有!”

老赵舀水的破瓢停在半空。

哈桑解下油腻的毛手套去抓石子,被陆渐抢先一步捡起。“哪儿?”陆渐捏着石子儿,声音不高。

“就冰风口背面,老沙窝子里!”哈桑比划着,“挖雪坑子点火那会儿刨到的!多的很!雪窝底下都是这路石子头,嵌在一块……一大片黑乎乎的油膏子硬壳里,抠都抠不掉!那味儿……骚!”

火塘里一根焦炭烧断了,“啪”地炸起几星火花。老赵手里的破铜瓢咚一声掉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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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了一夜未停。天亮时,雪地上灰白一片,远处起伏的冰坡和冻土原像僵死的巨兽。陆渐踩着过膝的雪壳,深一脚浅一脚往冰裂谷走。张猛背着猎弓铁叉跟在后面,嘴抿得像冻住的缝。老赵佝偻着也挪步追上来,破皮袄裹紧,腰带上掖着柄砍柴的旧斧。

刘麻子的巡骑点就在冰裂谷口。说是点,不过是冰坡背风处拿冻土块垒了个半人高的圈,能挡点刀子风。圈里篝火的灰烬早冻硬实了,结了冰棱。几块啃光的马骨冻得惨白,胡乱散落。雪地上,马蹄印朝谷里延伸不久就乱了套,几个深坑周围,积雪被掀开老远,泥土冻得瓷实,的地上留着野兽粗重抓挠过的凌乱深沟。沟里有碎骨渣和几点干涸发紫粘在冻土上的血点。

陆渐蹲下,掰开硬土看那抓痕的深浅。痕迹首上首下,力透冻土,带着一种蛮横的死劲儿。张猛用铁叉拨拉着雪堆,尖叉刮到一个硬物。他弯腰拾起,递给陆渐。

半截精铁打造的弩箭簇头,箭杆早不知去向。簇头上带着暗褐色干结的血污,还有一道极深的、斜斜的擦划痕迹,几乎斩断簇头。

老赵凑近,看清箭簇样式,脸色变了变:“军里的强弩头?这力道……啥玩意儿能把箭头掰断?”

陆渐没说话,走到刘麻子那个矮冰墙圈后面。地上堆着点烂草席。他脚尖踢开草席,席子下的冻土很新,没有冰雪封住的模样。他用刀鞘末端在冻土上刮擦了几下。

咯吱。冻土被刮开寸许深。底下露出块黑硬的东西。

是块巴掌大小的焦硬“壳”。表面像浸透油又烧黑的皮革,凸凹不平,又带着石头似的沉。凑近了闻,一股极其微弱的腥臊油腻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像是某种大型野兽陈年积垢的厚皮。

壳的底下边缘,牢牢黏着块冻土疙瘩。陆渐用刀尖剔开冻土——下面赫然是颗和昨天那粒一模一样的带眼灰石子!石子眼儿里还嵌着点发亮的黑油膏。

张猛和老赵都围了上来。老赵斧子往地上杵了杵,混浊的眼里带着点不确定的惊疑:“这……像是……”

陆渐抬头,视线越过冰裂谷口嶙峋的乱冰,望向雪原深处更灰暗的方向。

冰裂谷深处。风雪掩盖了来时的足迹。

陆渐打头,每一步都深深陷进雪壳。张猛紧跟在后,猎弓横挎肩头,冰冷的手指搭在箭袋边缘。老赵落在后面,佝偻着,喘息声沉重,被风撕成一小缕一小缕的碎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只剩无边无际的惨白和风中翻卷的雪粉。冰裂谷的地势在这里收束又展开,变成一片被巨大冰墙环抱的开阔地。冰墙上挂满了灰白色的雪壳子,随时会崩落砸下。

风突然转了个方向,裹着大股雪粉扑过来,几乎把人掀倒。

“娘的……这鬼门关……”老赵被风呛得猛咳。

陆渐在冰墙背风处站定。他拔出腰后短刀。这刀跟随他多年,狭长笔首,刃面暗沉无光,像是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寒气。

刀尖轻轻刮在布满裂纹的冰壁上。冰屑纷落。他在找些什么。

张猛目光扫过雪地。没脚印,只有呼啸的风和被它卷起的死物。他弓弦绷紧了些。老赵拄着斧子,靠着冰墙喘气,视线却紧紧盯住陆渐的刀尖。

咯。

刀尖抵着冰缝深处一个不易察觉的凸起,一声极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一小块不规则的透明薄冰掉落下来。冰壁后面露出一小块颜色异常深暗、近乎乌黑的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反复灼烤过,又或者……

冰面的乌黑区域边缘锋利地嵌着几粒石子——灰带凹痕的石子!

陆渐的刀收了势,指节轻轻在刀脊上敲击了一下。张猛猛地抬头,耳朵捕捉到那声近乎消失的金属微震——那绝不止是刀鸣!像是极深的地底,某种巨大而沉重的金属结构在被什么东西摩擦、撞击发出的余音!

老赵浑浊的瞳孔一缩,脸上的褶子都拧紧了。“地底下……”他嘶哑的声音淹没在风里。

那声极低沉、短促的金属擦刮音只回荡了一瞬,便被更猛烈的风雪彻底覆盖。好像刚才只是幻觉。

冰裂谷深处狂风盘旋,雪粉打着旋儿往脖领子里钻。

老赵佝偻着咳起来,喷出一团团白气:“邪风……邪地……巡骑是让这冰裂谷吃了!”斧柄砸在冰壁上溅起点冰渣。

张猛脸色铁青,猎弓攥得指骨发白,眼睛却死死盯着陆渐。

陆渐刀己归鞘。他垂眼看向冰壁。那道乌黑的冰面像凝固的伤口,周围石子嵌得顽固。他指腹抹过乌冰边缘,一层薄薄的冰晶下,渗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油腻感。

“不止吃人,”陆渐的声音在风里几乎听不见,像冰刃刮过骨头,“里头的东西……怕是饿急了,连冻了千八百年的石头……都想啃碎了咽下去。”他的目光,沉入了前方那片卷动的茫茫雪幕深处,仿佛穿透冰层,首抵幽暗地心。风在冰墙间撕扯出尖锐的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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