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像个巨大的蒸笼，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纪录片拍摄己经进行了三周，苏悦和林宇跟着小刘几乎走遍了弄堂的每个角落。
这天下午，三人正在纺织厂的空地上拍摄一组林宇练习跳水的镜头。小刘把摄像机架在高处，想要捕捉林宇从高处跳下的慢动作。
"再来一次！"小刘喊道，"这次手臂展开的幅度再大一点！"
林宇抹了把脸上的汗，重新爬上垒起的木箱。他穿着训练用的紧身背心，己经被汗水浸透，贴在瘦削但结实的身体上。苏悦坐在一旁，负责记录每次跳跃的数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灵活的身影。
"准备——开始！"
林宇腾空而起，双臂展开如飞鸟，在空中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转体，然后稳稳落在垫子上。苏悦和小刘同时鼓掌。
"太棒了！"小刘检查回放，"这个镜头绝对能拿奖！"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三人还没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己经砸了下来。
"快收设备！"小刘大喊。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摄像机装进防水包，但雨势来得太快太猛，转眼间天地间就挂起了雨帘。林宇抓起书包顶在苏悦头上："去厂房里面躲躲！"
三人冲进废弃厂房时，己经全身湿透。小刘检查着设备，脸色越来越难看："完了，进水了...得马上回台里处理。"
他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又看了看两个孩子："你们在这等着，我跑回去拿伞来接你们。"
"不用了，"林宇说，"等雨小点我们自己回去。"
"那...锁好门，别乱跑。"小刘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设备冲进了雨里。
厂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点砸在铁皮屋顶的轰鸣声。苏悦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自己白色的连衣裙己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她不好意思地环抱住自己。
"给。"林宇从角落里翻出一条旧毛巾，"虽然有点脏，但总比没有强。"
苏悦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然后递给林宇："你也湿透了。"
林宇胡乱抹了把脸，突然笑起来："记得我们七岁那年，也是这样一场大雨..."
苏悦眼睛一亮："然后我们躲在王奶奶的豆浆摊下面！"
"你还非要说那是'水帘洞'，硬要我当孙悟空..."
"结果你把王奶奶的遮阳伞弄坏了！"
两人相视一笑，童年的记忆像这雨幕一样清晰。林宇又找来几条旧麻袋铺在地上，两人并肩坐下，听着外面的雨声。
"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林宇看了看天色，己经暗了下来，"你爸妈该担心了。"
苏悦摇摇头："我妈今天去外婆家了，爸爸在暗房冲洗照片，估计要到晚上才出来。"
"我爸加班，我妈去参加街道会议..."林宇掰着手指数，"看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整个厂房。苏悦不自觉地往林宇身边靠了靠。雷声过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饭盒。
"幸好有这个！"她打开盖子，里面是妈妈早上做的糯米糍，"本来想当下午茶的。"
林宇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拿，被苏悦拍开："洗手去！"
"这荒郊野岭的上哪洗手啊大小姐..."林宇嘟囔着，但还是乖乖跑到门口，就着雨水冲了冲手。
糯米糍甜而不腻，里面包着红豆沙馅。两人你一个我一个，很快就分完了。林宇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你妈手艺真好。"
"我妈说..."苏悦突然压低声音，模仿妈妈的语气，"'林家那小子，将来谁嫁给他谁倒霉，连袜子都不会洗！'"
林宇涨红了脸："谁说的！我会洗！上周我还..."
"还把自己的红领巾染成了粉色！"苏悦哈哈大笑，"整个弄堂都知道了！"
"苏悦！"林宇恼羞成怒地去挠她痒痒，两人在麻袋堆上滚作一团。闹够了，苏悦气喘吁吁地躺平，望着高高的天花板。
"林宇，"她轻声问，"你说...我们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
林宇双手枕在脑后，思考了一会儿："我嘛，当然是奥运冠军！站在领奖台上，升国旗奏国歌那种。"
"然后呢？"
"然后..."林宇眨眨眼，"然后就回来开个跳水学校，教小朋友呗。"
苏悦侧过身看他："不开游泳学校？像你爸爸那样？"
林宇的表情柔和下来："可以都开啊。到时候让我爸当总教练，气死他！"
苏悦咯咯笑起来，想象着林爸爸穿着教练服吹哨子的样子。
"你呢？"林宇转头看她，"想当大明星？"
"才不要。"苏悦皱皱鼻子，"我想当导演，拍很多很多纪录片，记录普通人的故事。"
"那..."林宇突然有点结巴，"到时候你拍我的跳水学校好不好？"
苏悦认真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外面的雨似乎更大了，屋顶有几处开始漏雨。林宇起身挪了挪麻袋，避开滴水的地方。他突然发现角落里堆着些旧布料，灵机一动："悦悦，我们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这样会感冒的。"
苏悦犹豫地看着那些布料："这...不太好吧..."
"怕什么！"林宇己经翻找出几块相对干净的帆布，"你到那边柱子后面去，我不偷看！"
他背过身，听见苏悦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耳朵尖悄悄红了。等苏悦说"好了"，他才转身，自己也快速换了件干布裹在身上。
苏悦的新"衣服"是一件蓝色的帆布，用绳子系在腰间像条裙子，上身则像披肩一样裹着。林宇的则是灰布条胡乱缠在身上，活像个木乃伊。
"哈哈哈！"两人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雨却没有停的意思。林宇找来几根废弃的木条和旧报纸，居然生起了一小堆火。
"你连这个都会？"苏悦惊讶地问。
"我爸教的。"林宇得意地拨弄着火堆，"他说男孩子就得会点野外生存技能。"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苏悦抱着膝盖，突然打了个喷嚏。
"冷吗？"林宇关切地问。
"有点..."
林宇犹豫了一下，从旁边拖过来一个大麻袋："这个...可以当被子。"
两人肩并肩靠在墙边，共用那个麻袋当毯子。苏悦的头发还没干，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林宇坐得笔首，生怕碰到她。
"林宇，"苏悦小声说，"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有我在呢！"林宇挺起胸膛，"我可是未来的奥运冠军！"
"不是..."苏悦咬了咬嘴唇，"我是怕...弄堂真的要拆了怎么办？我们的纪录片能改变什么吗？"
林宇沉默了。火光在他眼睛里跳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们记录下来了。就算以后不在了，人们也能通过我们的片子知道这里曾经有多好。"
苏悦轻轻"嗯"了一声，脑袋不自觉地靠在了林宇肩上。林宇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悦悦..."
"嗯？"
"你...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苏悦抬起头："当然记得！你往我家阳台上扔纸飞机，差点打翻我妈的花盆！"
"才不是！"林宇反驳，"那己经是我们认识三个月后的事了！真正第一次是在王奶奶的豆浆摊前，你摔了一跤，我把你扶起来的。"
苏悦瞪大眼睛："真的？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你哭得太凶了，"林宇得意地说，"膝盖擦破点皮，哭得像杀猪一样。我还把我唯一的棒棒糖给了你呢！"
"胡说八道！"苏悦捶了他一拳，"我从小到大最讨厌棒棒糖！"
两人又斗起嘴来，不知不觉间，外面的雨声小了。林宇起身到门口看了看："雨停了，我们回家吧。"
他们换回半干的衣服（林宇严格遵守"不偷看"原则），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苏悦突然发现墙角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那是什么？"
林宇走过去，从一堆废料下挖出一个小铁盒，己经锈迹斑斑。两人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叠发黄的照片和几封信。
"这是..."苏悦拿起一张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纺织厂女工们在厂房前的合影，"1978年？比我们爸妈年纪还大！"
林宇翻看着信件："好像是情书...写给一个叫'芳'的女孩。"
两人头碰头地研究着这个意外发现，仿佛打开了时光胶囊。照片上的年轻人笑容灿烂，背景里的厂房崭新明亮，与现在破败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也许..."苏悦轻声说，"很多年后，也会有人找到我们的纪录片，看我们现在的样子..."
林宇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颤了一下。他匆忙合上铁盒："该...该回家了，不然大人该着急了。"
两人手拉手走出厂房，夜空中繁星点点。雨后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弄堂里的路灯己经亮了，投下温暖的光晕。
"林宇，"快到苏悦家时，她突然停下脚步，"今天的事...别告诉别人好吗？"
"什么事？躲雨的事？"
"就是...换衣服啊，共用麻袋啊那些..."苏悦的脸在路灯下泛着红晕，"我怕别人笑话..."
林宇郑重地点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苏悦也晃了晃自己的。清脆的铃声在雨后静谧的弄堂里格外悦耳，像是某种无言的约定。
苏家门口，苏爸爸正焦急地张望，看到两人后明显松了口气："你们去哪儿了？小刘说你们在厂房躲雨，我去找却没看见人..."
"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个秘密角落！"林宇兴奋地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看了苏悦一眼，"呃...就是躲雨，没什么特别的。"
苏爸爸狐疑地看着两个浑身脏兮兮却眼睛发亮的孩子，摇摇头："快进来吧，我煮了姜汤。"
林宇回到家时，父母己经回来了。林妈妈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天哪！你这是去泥塘里打滚了吗？"
"躲雨弄的。"林宇含混地回答，匆匆洗了澡就钻进了被窝。
躺在床上，他盯着手腕上的铃铛看了很久，轻轻摇了摇。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苏悦也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做着同样的动作。两个铃铛隔着弄堂的夜空，仿佛在互相呼应。
那天晚上，林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很高的跳台上，下面是无边的云海。苏悦在云端向他招手，他纵身一跃，却没有下落，而是飞了起来...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林宇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像是刚完成了一组高难度动作。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梦里的感觉让他既兴奋又害怕。
窗外，弄堂开始苏醒。王奶奶的豆浆摊飘出第一缕热气，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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