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场暴雨冲刷着上海虹桥机场的玻璃幕墙。苏悦站在值机柜台前，反复核对行李标签上的信息——巴黎戴高乐机场，CA833，15:30起飞。
"证件拿好。"外婆把护照和登机牌塞进她随身小包的夹层，动作比语气温柔得多，"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学那些小年轻玩失踪。"
苏悦点点头，突然发现外婆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压箱底的墨绿色旗袍，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她喉咙发紧："外婆...要不您还是别送了，李莉教授说会在巴黎接我..."
"胡说！"外婆瞪起眼睛，"我还没老到连机场都送不了！"说着却扶了扶腰，去年冬天的腰椎间盘突出到底留下了病根。
托运完行李，距离登机还有两小时。苏悦提议去咖啡厅坐坐，外婆却神秘地眨眨眼："跟我来，有个人要见你。"
航站楼的拐角处，林建国叔叔正在看表。见到她们，立刻迎上来："阿姨，小悦，这边。"
"林叔叔？"苏悦惊讶地看着他身后的休息室门牌——"要客接待室"。
推开门，熟悉的身影从沙发上弹起来。林宇穿着国家队训练服，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不少，衬得眉眼更加锋利。
"你怎么——"苏悦话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他胸前。本该别着国家队徽章的位置，现在是一枚小小的三色旗徽章。
"法国泳协的短期交流项目。"林宇笑得见牙不见眼，"教练说既然语言不通，干脆和你同一班飞机。"
苏悦转向林叔叔："所以这是..."
"体育总局特批的。"林建国拍拍儿子肩膀，"为期三个月，正好覆盖你的开学适应期。"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也算是...弥补当年没能送李莉的遗憾。"
外婆突然咳嗽一声："建国，陪我去买晕机药。"她拽着林建国的袖子往外走，临走前冲苏悦使了个眼色。
门关上后，休息室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林宇从背包里掏出两个盒子："给你带的，飞机上用。"
第一个盒子里是分装好的耳塞、眼罩和颈枕；第二个盒子打开，苏悦忍不住笑出声——五颜六色的糖果整齐排列，每颗糖纸上都贴着小标签："难过了吃红色"、"想家了吃黄色"、"生气了吃绿色"...
"蓝色是什么时候吃？"苏悦指着唯一没写备注的蓝色糖果。
林宇耳尖泛红："那个...是如果...想听我说话的时候吃。我在每颗糖纸里录了不同的话。"他摸出手机晃了晃，"跨国电话费太贵，这样省点钱。"
苏悦捏起一颗蓝色糖果对着光看，糖纸里隐约可见微型芯片的轮廓。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小包深处掏出那个陶瓷蓝铃铛："它可比糖纸靠谱多了。"
林宇也掏出手机，粉色铃铛挂件上多了条细链子，现在垂在他的运动手环旁边："我改装了一下，训练时也能戴。"
两人的铃铛同时放在茶几上，在空调风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
登机前半小时，林建国单独把儿子叫到一旁。苏悦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们站在落地窗前，林叔叔递给林宇一个牛皮纸信封，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别担心。"外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建国那孩子就是爱操心。当年送小莉走时，他也这样。"
苏悦转头："外婆，您当年...为什么不拦着李莉阿姨？"
老人望着窗外起落的飞机，目光悠远："因为有些路啊，非得自己走过才知道值不值得。"她突然捏了捏苏悦的手，"那小子不错，比你外公强，至少知道送糖。"
广播响起登机通知，林宇小跑回来，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晕："我爸给了我这个！"他小心地展示信封里的东西——一张老照片，年轻的李教练站在泳池边，身边是三个不同肤色的运动员，每人手腕上都戴着铃铛。
照片背面写着："1985年，国际游泳教练研讨会。记住，真正的体育精神没有国界。"
"我爸说..."林宇压低声音，"当年李教练被陷害，就是因为他反对那种'必须赢'的极端训练法。这三个外国教练后来都成了各自国家的泳协负责人。"
苏悦若有所思："所以林叔叔支持你去法国..."
"不只是训练。"林宇眼睛发亮，"是要学习怎么当个真正的运动员。"
登机队伍开始移动。林宇突然蹲下身，帮外婆把随身包的背带调整到最舒适的长度："阿姨，我会看着苏悦的，您放心。"
外婆哼了一声："谁看着谁还不一定呢。"却偷偷抹了抹眼角。
穿过廊桥时，苏悦回头望了一眼。候机大厅的玻璃窗前，外婆和林叔叔并排站着，一个矮小倔强，一个高大挺拔，却同样用力挥着手。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在他们身后铺开一道淡淡的彩虹。
***
飞机冲入平流层，舷窗外云海翻腾。苏悦打开座位前的屏幕，发现林宇己经调出了飞行路线图。代表飞机的小图标正越过国境线，向着欧亚大陆另一端前进。
"看！"林宇突然指着屏幕，"再过二十分钟就飞过武汉了，我爸说当年游泳队去那边集训，李教练总偷偷带他们去长江玩。"
苏悦调出摄像机回放功能："李莉教授发来的清单，要我们到巴黎后先去这几个地方拍素材。"屏幕上是圣母院、先贤祠和一堆她念不出名字的法文地址。
"等等，"林宇凑近看，"这个咖啡馆...不就是李教练照片背景里那家？"
两人头碰头研究照片细节时，空乘送来餐食。林宇的托盘里比苏悦多出两个面包卷，他自然地分给她一个："运动员配额，不吃白不吃。"
夜航灯光调暗后，苏悦取出眼罩，却发现林宇正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不休息？"
"教练给的功课。"林宇展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法文单词，每个后面都标着滑稽的中文谐音，"'Bonjour'是'笨猪'，'Merci'是'没戏'...这什么鬼记法！"
苏悦憋笑憋得肩膀发抖："谁教你的？"
"队里去年去法国交流的师兄。"林宇愁眉苦脸，"他还说法国人打招呼要贴面，我到时候不会把人家撞出脑震荡吧？"
机舱里响起轻轻的笑声，前排乘客好奇地回头张望。苏悦赶紧捂住嘴，从指缝里小声说："别担心，李莉教授会教你的。"
林宇合上笔记本，突然正经起来："说真的，到了那边...我们会很忙吧？"
苏悦明白他的意思。电影学院的密集课程，泳协的严格训练，再加上李莉教授委托的拍摄任务，他们可能连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周末。"她转动着手腕上的铃铛，"如果天气好，我们可以去塞纳河边拍训练视频。"
林宇眼睛一亮："对哦！Luc导演不是说需要我训练的素材吗？"他掰着手指头算，"周三下午我们通常休息，周五晚上也有空..."
他们就这样规划着未来三个月的时间表，像在拼一张复杂的拼图，努力把各自的碎片嵌合在一起。不知不觉间，舷窗外的云层渐渐染上晨曦的金粉色。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开始下降..."机长广播响起时，苏悦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歪在林宇肩上。她慌忙坐首，却看见他左肩有一小块可疑的水渍。
"你流口水！"林宇大惊小怪地指着自己肩膀。
"胡说！"苏悦涨红了脸，"那明明是空调冷凝水！"
争吵间，飞机轻轻一震，轮胎接触跑道的震动传遍全身。窗外，巴黎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灰蓝色，航站楼上的法文标志越来越清晰。
林宇突然安静下来，贴在舷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即将收留他们的城市。晨光中，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喉结因为紧张而微微滚动。苏悦悄悄举起摄像机，记录下这个瞬间——少年与远方城市的第一次对视。
取景框里，林宇转过头来，眼睛亮得惊人："苏悦，我们真的到法国了！"
透过镜头，苏悦看见他手腕上的铃铛在朝阳中泛着温暖的光泽。她自己的铃铛也在轻轻作响，仿佛在回应这个充满可能性的崭新早晨。
"嗯。"她按下停止键，微笑着说，"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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