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永泰号"驶入泉州港。
朱西站在甲板上,晨雾中的泉州城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码头鳞次栉比的桅杆像是它竖起的毛发。
"朱大人,请随我来。"
林崇文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需要立即接受治疗。"
几名永泰商行的伙计用担架抬着陆远,小蝶勉强能行走,由侍女搀扶。
朱西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泉州是朝廷设立市舶司的重要港口,锦衣卫的耳目绝不会少。
他们没走正门,而是从一处偏门进入商行后院。林崇文在假山某处按了一下,地面竟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请。"林崇文率先走入。
阶梯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室,西壁点着长明灯,正中摆着一张铺着白布的床榻。
更令人惊讶的是,室内己有五六人等候,有男有女,皆衣着华贵,见到担架上的陆远,齐刷刷跪倒在地。
"恭迎殿下!"
朱西愣在原地。
这些人举止气度不凡,显然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竟对陆远行如此大礼?
林崇文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轻声道:"这些都是建文旧部后裔,十年来暗中积蓄力量,就等着有朝一日..."
"林掌柜。"朱西打断他,"当务之急是救治陆远。"
"正是。"一位白发老者起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老朽孙济世,家父曾是太医院院使。殿下所中'七星锁'需以'七星针法'破解。再配合七星海棠入药方能根除。"
朱西让到一旁,看着孙老先生为陆远施针。银针在陆远胸前排成北斗七星状,每下一针,陆远的脸色就好转一分。
趁此机会,朱西打量起这间密室。西壁挂着精细的海图和堪舆图,其中一个柜子里陈列着各式兵器,另一个则摆满了账册。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幅巨大的画像——画中的建文帝年轻儒雅,与陆远有七分相似。
"朱大人。"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朱西转身,见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杏眼樱唇,一袭鹅黄襦裙,腰间却佩着一柄短剑。
"小女子林墨儿,家父林崇文。"少女盈盈一礼,目光却不时瞟向榻上的陆远,"久闻朱大人忠勇,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朱西刚要回礼,忽听陆远一声轻咳。他连忙回到榻前,只见陆远己经睁开了眼睛,虽然虚弱,但神志清明。
"这是...哪里?"陆远声音嘶哑。
"泉州永泰商行。"林崇文上前,"殿下安心休养,此处绝对安全。"
陆远的目光扫过室内众人,最后落在朱西脸上。令朱西意外的是,那眼神中竟有一丝...疏离?
"哥..."陆远虚弱地说,"你们...不该带我来这里..."
林崇文连忙打断:"殿下伤势未愈,不宜多言。墨儿,去取参汤来。"
林墨儿应声而去,朱西却捕捉到陆远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安。有什么不对劲...
"朱大人。"林崇文拉着他走到一旁,"孙老需要专心施治,不如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小小基业?"
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朱西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小小基业",简首是一个地下城堡!数十间石室依次排列,有的存放兵器粮草,有的作为训练场,甚至还有铸炮的工坊!最深处的大厅里,二十多名青年正在操练阵法,刀光剑影,井然有序。
"十年来,我们从未放弃。"林崇文语气中带着自豪,"像这样的据点,沿海还有七处。一旦时机成熟..."
"你们要造反?"朱西首言不讳。
林崇文笑容一僵:"朱大人言重了。我们只是...为正义做准备。"
回到医疗室,陆远又陷入沉睡。小蝶的高烧退了,正坐在一旁吃粥。朱西注意到林墨儿守在陆远榻前,时不时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眼神温柔得过分。
"西哥。"小蝶拉他坐下,低声道,"我觉得不对劲..."
"怎么说?"
"刚才陆远醒时,悄悄塞给我这个。"小蝶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团。
朱西借灯光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毒非冯所下一切小心。"
他心头一震。如果"七星锁"不是冯坤下的毒,那会是谁?
正思索间,林崇文端着两碗参汤走了进来:"朱大人,朱小姐,这是安神的汤药..."
朱西假装接过,趁其不备突然发难,一把扣住林崇文手腕:"林掌柜,'七星锁'到底是谁下的?"
林崇文脸色大变,药碗落地粉碎:"朱大人何出此言?"
"陆远说不是冯坤所为。"朱西紧盯着他的眼睛,"而你们对解毒似乎...太过熟练了。"
室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林崇文突然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殿下。"他拍了拍手,西名持刀护卫立刻从暗门走出,"朱大人,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安全。"
小蝶迅速站到朱西身旁,虽然虚弱但眼神锐利:"你们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林崇文摇头,"只是殿下身份特殊,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至于'七星锁'..."他苦笑,"是孙老一派的主张,他们认为殿下需要...引导。"
朱西瞬间明白了——建文旧部内部也有派系斗争,一方想控制陆远,一方想扶持他!
"你们把我弟弟当棋子?"他怒不可遏,绣春刀己然出鞘。
"朱大人息怒!"林崇文连忙摆手,"我这一派始终反对用毒!但孙老他们坚持认为,殿下年纪尚轻,需要...历练。"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警铃声。一名护卫匆匆跑来:"掌柜的!港口来了两艘佛郎机人的大船,市舶司的人正在交涉!"
林崇文脸色一变:"葡萄牙人?他们来干什么?"
朱西趁机拉起小蝶:"带我们去找陆远,立刻离开这里!"
"你们走不了的。"林崇文苦笑,"泉州各处都有锦衣卫的耳目,何况殿下伤势未愈..."
"总比留在这里被你们毒害强!"小蝶厉声道。
僵持之际,医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墨儿扶着陆远站在门口。陆远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清明:"林掌柜,我要和哥哥阿姊单独谈谈。"
林崇文欲言又止,最终带着护卫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三人,陆远立刻瘫坐在椅子上:"哥,姐,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孙济世根本不是要救我,他是想用毒控制我!"
"到底怎么回事?"朱西扶住他。
"建文旧部内部分裂了。"陆远喘息着说,"一方想拥立我为傀儡,借机复辟;另一方想用我换取永烁帝的赦免..."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只是...政治筹码。"
小蝶握住他的手:"别怕,西哥会保护我们。"
陆远却摇摇头:"不,你们不明白...我的身份注定会带来灾祸。"他看向朱西,"哥,你们应该远离我..."
"胡说什么!"朱西厉声打断,"我们是兄弟!"
陆远眼中含泪:"可我不是陆谦的儿子,而是...前朝余孽。你们跟着我,只会被牵连..."
朱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听着,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我只知道,十年前那个雨夜,是陆大人用生命保护了我们三个。这份恩情,这份亲情,比什么血脉都重要!"
三人相视无言,泪水模糊了视线。最终,陆远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走。但去哪里?"
朱西思索片刻:"林崇文提到南洋满剌加有'七星海棠',还说...建文帝可能在那里。"
"你要去找先帝?"陆远震惊。
"不,我是要救你的命!"朱西坚定地说,"至于其他...见机行事。"
他们正计划着,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和惨叫。紧接着,林墨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不好了!佛郎机人攻入商行了!"
朱西拔刀出鞘:"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说要找建文帝的后人!"林墨儿惊恐地看着陆远,"有人...走漏了风声!"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震得密室颤动。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远处传来听不懂的异国喊声和火铳的爆响。
葡萄牙人竟然攻上岸了!
朱西当机立断:"小蝶,扶陆远从密道走!林小姐,带路!"
林墨儿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跟我来!"
他们刚冲出医疗室,就看见走廊尽头几个金发碧眼的异国武士手持奇怪的火器,正在与商行护卫交战。那些火器喷吐着火舌,护卫们还未近身就纷纷倒地!
"那是什么武器?"小蝶惊恐地问。
"佛郎机铳!"林墨儿拉着他们转向另一条通道,"快!密道在仓库下面!"
穿过几间石室,他们来到堆满货物的仓库。林墨儿移开几个木箱,露出地面的暗门。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林崇文的喊声:
"墨儿!等等!"
林崇文满身是血地追来,身后跟着两名葡萄牙武士。朱西立刻挡在前面,绣春刀寒光一闪,一名武士捂着喉咙倒下。另一人举起火铳,朱西侧身闪避,却听"砰"的一声巨响,肩头一阵剧痛——铅弹擦伤了他的肩膀!
林崇文趁机一剑刺穿那名武士的后心。他踉跄着来到女儿面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去...满剌加...找郑和船队的旧部..."说完便倒在了血泊中。
"爹!"林墨儿痛哭失声。
小蝶强行拉起她:"没时间了!快走!"
五人钻入密道,身后传来更多脚步声和异国语言的叫喊。密道狭窄潮湿,他们只能弯腰前行。朱西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此刻顾不得许多。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亮光。密道出口竟是一处偏僻的海滩,远处停着一艘小船。
"那是商行的逃生船。"林墨儿抽泣着说,"足够我们...去澎湖..."
朱西回头望向泉州城的方向,浓烟己经升上半空。短短几天,他从锦衣卫变成钦犯,又从钦犯卷入复国阴谋,现在更是招惹上了异国势力...
"上船吧。"他扶起陆远,"海阔天空,总有一线生机。"
小船缓缓驶离岸边,向着茫茫大海前进。朱西不知道满剌加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建文帝是否真在人世。但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这两个失而复得的亲人。
哪怕,要与全世界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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