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室微光·心火初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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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暗室微光·心火初燃

 

油灯的火苗在粗陶碗里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斗室一隅的黑暗。空气里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的辛辣、还有淡淡的草药苦涩。李娉婷——不,现在,她是“夜莺”了——蜷缩在一张铺着薄薄草席的木板床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带着太阳晒过味道的粗布薄被。

安全屋比她想象的更加简陋。这是一间位于重庆下半城错综复杂贫民窟深处的地下室,只有一个小小的气窗开在地面之上,透进些许污浊的空气和微弱的天光。墙壁斑驳,渗着水痕。唯一的家具就是这张床、一张瘸腿的木桌和两把破旧的竹椅。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呛水带来的肺部灼痛还未完全消退,受寒引起的低烧让她浑身酸痛无力,手臂和腿上被码头瓦砾划破的伤口在草药敷料下隐隐作痛。然而,比身体更疲惫的,是紧绷了太久、骤然松弛下来的神经。在经历了跳江逃亡、码头枪战、生死时速的追车后,这简陋到极致的“家”,竟让她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安心。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又断断续续地惊醒。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心跳如鼓,仿佛还置身于冰冷的江水中,或是被枪口指着后背。黑暗中,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胸口——那枚染血的校徽,依旧紧贴着肌肤,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定。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李娉婷瞬间惊醒,警惕地看向门口。昏黄的灯光勾勒出蒋南星清瘦而挺拔的身影。她端着一个粗瓷碗,热气袅袅。

“醒了?”蒋南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也疲惫不堪。她走到床边,将碗递过来,“姜糖水,驱驱寒。”

李娉婷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蒋南星放下碗,伸手扶了她一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的手指干燥而有力,带着薄茧,触碰到李娉婷冰凉的手臂时,传递过一丝暖意。

“谢谢……”李娉婷接过温热的粗瓷碗,碗壁的粗糙感与她过去使用的细瓷杯截然不同。她小口啜饮着辛辣而甜腻的姜糖水,暖流从喉咙滑入胃里,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和不适。她偷偷抬眼看向蒋南星。

蒋南星拉过一把竹椅,坐在床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眼下的青黑透露出连日奔波的疲惫。她换下了行动时的布衣,穿着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衫,左臂的伤处被重新包扎过。她的目光没有看李娉婷,而是警惕地扫视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和唯一的气窗,像一尊守护在黑暗中的石像。

“老陈……问完了?”李娉婷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几个小时前,那位代号“老陈”的中年上级,在这个斗室里对她进行了极其细致、甚至可以说是严苛的询问。从她如何发现父亲通敌证据,到如何传递情报,再到跳江逃亡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她内心的动摇和恐惧,都被反复询问、印证。那种被剥开一切、赤裸审视的感觉,并不比面对父亲的冰冷质问好受多少。

“嗯。”蒋南星应了一声,目光终于落回李娉婷脸上,眼神复杂,“你的回答……很清晰。没有隐瞒。”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老陈说,你的表现……远超预期。那份关键情报的价值,以及你这次成功脱险的勇气和机变,都证明了‘夜莺’的价值。”

“夜莺……”李娉婷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代号。它取代了“李娉婷”,取代了“李家大小姐”,成为一个全新的、沉重的身份象征。这意味着,那个属于南山的、锦衣玉食的世界,己经彻底向她关闭了大门。前路,只有这条布满荆棘、深陷黑暗的地下战线。

“害怕吗?”蒋南星突然问,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

李娉婷捧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死亡的阴影从未远离。但她看着蒋南星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睛,感受着胸口那枚校徽的存在,想到码头牺牲的同志,想到收容所里那些需要希望的孩子……

“怕。”她坦然地承认,声音却异常平静,“但更怕……什么都没做,就看着一切变得更糟。”

蒋南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认同?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油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李娉婷喝完姜糖水,身体暖了些,精神也恢复了一点。她看着蒋南星手臂上厚厚的纱布,忍不住问道:“你的伤……还好吗?码头那次……”

“皮肉伤,习惯了。”蒋南星毫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目光却落在李娉婷按在胸口的手上,“倒是你,呛了江水,又受了寒,这几天必须静养。这里虽然简陋,但相对安全。阿祥会定时送食物和药过来。”

“阿香……”李娉婷的心猛地揪紧,愧疚涌上心头,“她……她怎么样了?我父亲他……” 她不敢想象阿香会面临怎样的惩罚,更不敢想象父亲得知她跳江“身亡”后的反应。

蒋南星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而冰冷:“李家那边,我们有人盯着。消息……暂时封锁了。李耀宗对外宣称你因受惊过度,被送去香港静养。他动用了很大力量在江上搜寻,但一无所获。至于那个女佣……”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我们暂时无法确认她的具体处境。但李耀宗在暴怒之下,必然迁怒。军统那边,王队长也加紧了盘查,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你‘去了香港’的说辞,还在暗中追查。”

李娉婷的心沉了下去。阿香的安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父亲的“搜寻”和“宣称”,是虚伪的掩饰,还是……或许也夹杂着一丝为人父的复杂情感?她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忘记‘李娉婷’。”蒋南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现实感,“‘夜莺’的生命,属于组织,属于这场战斗。过去的牵绊,只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这话像冰水浇头,让李娉婷瞬间清醒,却也带来更深的刺痛。忘记过去?忘记那个叫了她二十年“娉婷”的父亲?忘记那个为她挨鞭子的阿香?这谈何容易。

“我知道……”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尽力。”

蒋南星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没有再说什么。她站起身,走到那张瘸腿的木桌旁,拿起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粗糙的杂粮馒头和一碟咸菜。

“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明天,我会开始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

李娉婷看着桌上那与她过去饮食天差地别的简陋食物,没有犹豫,挣扎着下床,坐到了桌边。她拿起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杂粮馒头,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喉咙,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底层的苦涩味道。她没有皱眉,只是默默地咀嚼着,吞咽着。这不仅仅是为了果腹,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她正在接受并融入这个全新的、艰苦的世界。

蒋南星看着她安静而坚强地吃着,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默默地拿起另一个馒头,坐到对面,同样沉默地吃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年轻女子相对无言,只有咀嚼食物和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在这简陋的地下室里回荡。

吃完简单的晚餐,蒋南星收拾了碗筷。她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里,拿出一卷薄薄的油印小册子和一支铅笔,放在桌上。

“今晚,你先看看这个。”她指着小册子,封面上印着《地下工作守则(初阶)》,“熟悉一下最基本的纪律和注意事项。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李娉婷拿起那卷纸张粗糙、带着浓重油墨味的小册子,感觉重逾千斤。这是她通往新世界的“课本”,也是束缚她、保护她的无形枷锁。

“好。”她轻声应道。

蒋南星不再说话,她走到房间另一角,那里铺着一张更薄的草席,显然是她的“床铺”。她首接和衣躺下,背对着李娉婷,似乎很快就陷入了沉睡。长时间的紧张行动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即使是铁打的蒋南星,也需要休息。

安全屋彻底安静下来。油灯的火苗依旧跳跃着,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两人模糊的身影。

李娉婷坐在桌边,翻开那卷《守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时刻保持警惕,注意反跟踪……联络信号与暗语……遭遇盘查时的应对……宁可牺牲,绝不叛变……” 冰冷的文字,条条框框,无不昭示着这条道路的残酷与不容丝毫差错。

她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读下去,尽管身体依旧疲惫酸痛,尽管思绪有时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南山,飘向阿香,飘向那冰冷刺骨的嘉陵江水。但每当此时,她就会抬起头,看向角落里那个背对着她、呼吸均匀的身影。蒋南星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像一座沉默的山,给予她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还有胸口那枚紧贴肌肤的、染血的校徽,时刻提醒着她付出的代价和肩负的责任。

她低头,继续阅读。灯光下,她的侧影专注而沉静,带着一种破茧重生后的、略显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光芒。心火,己在暗室之中悄然点燃,微弱,却执着地驱散着周遭的黑暗与寒冷。她知道,前路漫长,荆棘密布,但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新的名字,新的使命,以及……黑暗中并肩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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