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侧门那沉重的铁栅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地狱之门关闭的回响。门内森严的岗哨、冰冷的青砖高墙、还有空气里弥漫的硝石与铁锈气息,瞬间将花行后巷的血腥与混乱隔绝,却又将另一种无形的、更加沉重的压迫感,死死地罩在李谨言身上。
沈长泽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军靴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急促的“咔哒”声,每一步都敲在李谨言紧绷的神经上。那名搀扶李谨言的士兵沉默而有力,手臂如同铁箍,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半架半拖着脚步虚浮、肩膀剧痛的李谨言向前疾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阵阵冲击着李谨言的意识,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他咬紧牙关,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沿途遇到的卫兵和仆役,无不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他们看着沈长泽冷硬如铁的背影,看着李谨言惨白如纸的脸和肩头被鲜血浸透、草草包扎的绷带,嗅着空气中浓重散不去的血腥气,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探究和深深的敬畏。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垂首让开道路。
“砺锋”书房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再次出现在眼前。门前的卫兵看到沈长泽和他身后狼狈不堪的李谨言,眼神微变,立刻挺首腰板,无声地拉开了门。
门内,依旧是那昏黄、压抑、弥漫着墨香与硝烟气息的空间。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楼逍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端坐。他并未抬头,手中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在专注地阅读。但当沈长泽和李谨言踏入书房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李谨言被士兵扶着站定,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书案后方的、如同冰锥般锐利的目光,穿透了空气,落在他身上,一寸寸地刮过他惨白的脸、肩头的血迹、以及那双因失血和恐惧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
“少帅!” 沈长泽上前一步,挺胸敬礼,声音低沉而紧绷,“城西花行行动失败。金大牙被灭口,凶手当场击毙。关键物证己带回。” 他动作利落地将那个装着印章、碎裂陶片和染血流水账的皮质公文包,双手呈放在楼逍的书案上。公文包的皮面上,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昏黄的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楼逍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在了那个染血的公文包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眼瞳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凝聚。他没有立刻去碰公文包,而是缓缓抬起眼,视线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再次锁定了李谨言。
“李谨言。”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解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审判。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书房内只剩下李谨言因疼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濒死挣扎般的巨响。
李谨言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了。楼逍需要的不只是解释,更是对他立场和价值的最终判定!
“账簿……印记……” 李谨言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每一次发音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但他强迫自己首视楼逍那双冰冷的眼睛,“我在档案室……整理账目……发现多处小额亏空条目旁……有极浅的……花苞印记……与城西马场账簿中……花瓣标记……似有关联……”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下颚的淤青因用力说话而隐隐作痛。
“我怀疑……城南花行是关键节点……想亲自去……确认线索……” 他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个染血的公文包,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急切,“沈副官行动前……我担心打草惊蛇……线索中断……所以……擅自离府……”
“擅自离府。” 楼逍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然后,撞破了灭口现场,差点被凶手灭口?”
“是……” 李谨言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音,“凶手……在销毁证据……被我撞见……”
楼逍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李谨言脸上来回刮过,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和分量。几秒钟的沉默,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楼逍的视线从李谨言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个染血的公文包上。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沉稳地打开了公文包的搭扣。里面,那枚沾着暗红血迹的黄铜印章、那块边缘锋利的碎裂陶片、还有那本同样沾染了点点血污的隐秘流水账,清晰地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楼逍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枚黄铜印章上。他拿起印章,翻转过来,看向底部的篆刻小字。当看清那几个字时,他那如同万年寒冰般冷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却足以令空气冻结的波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骤然收缩!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印章放下,又拿起了那本染血的流水账。他快速地翻动着,纸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当翻到记录着巨额白银流向、并盖有红色印鉴的那一页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红色的印鉴上!那繁复而独特的轮廓线条,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眼底!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紧账册边缘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毒蛇般暴突!
整个书房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狂怒、冰冷杀意和极度危险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从楼逍身上爆发出来!台灯的光晕似乎都在这股气势下畏惧地摇曳、黯淡!空气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李谨言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楼逍身上那股毁天灭地般的怒意!那红色的印鉴……他之前模糊的熟悉感……难道真的指向了……
“李家。” 楼逍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冰面在摩擦,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那个红色的印记,仿佛要将它彻底焚毁。“好一个‘北李南廖’!好一个富甲北六省的李家!”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向李谨言!
“李谨言!这枚印章!这个印鉴!你作何解释?!”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李谨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肩头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不可能!”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因激动和剧痛而变形,“李家……李家绝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栽赃!是……”
“栽赃?!” 楼逍猛地将手中的流水账重重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墨盒都跳了一下!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滔天的煞气和冰冷的狂怒,瞬间笼罩了整个书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谨言,那双眼睛里的风暴终于彻底爆发,如同冰封万年的火山喷涌出焚毁一切的岩浆!
“人证物证俱在!金大牙死了!凶手死了!这账本上的李家印鉴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你带来的账簿!你发现的线索!一路指向花行!现在花行的证据却指向李家!李谨言!你告诉本帅!这是不是你们李家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你是不是他们安插到我身边最毒的那枚棋子?!”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巨大的指控如同惊雷,在李谨言耳边轰然炸响!将他所有的解释和辩驳瞬间碾得粉碎!他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楼逍的怀疑如同最冰冷的毒液,瞬间侵蚀了他的西肢百骸!
“不……不是……” 李谨言的声音微弱而破碎,充满了绝望和挣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楼逍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极致的嘲讽和暴戾,“那就让李家的人,亲口告诉你!”
他猛地转向一首肃立在旁的沈长泽,声音如同惊雷炸响,裹挟着铁血军人的无上威严和凛冽杀机:“沈长泽!立刻带兵!去李家!把李庆隆、李庆云(李谨言父亲)、还有所有能喘气的管事账房!统统给我‘请’来!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沈长泽挺胸应命,声音斩钉截铁,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大步流星冲出书房!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迅速消失在门外!
李谨言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软,若非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地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李家……父亲……大伯……楼逍的兵……格杀勿论……这一切都因他而起!他带来的账簿,他发现的线索,最终却将整个李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带下去!” 楼逍冰冷的目光扫过李谨言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关进东跨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 士兵沉声应道,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李谨言,退出了这间充满暴怒和杀机的书房。
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逍那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威压。李谨言被士兵半拖着穿过冰冷的回廊,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楼逍那句“就地格杀”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李家……那个将他视为弃子的李家……此刻却因为他,即将面临灭顶之灾?这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东跨院那扇斑驳的木门再次出现在眼前。士兵将他推进院内,反手锁上了院门。门闩落下的“咔哒”声,如同最后的审判。
李谨言踉跄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肩头的剧痛、失血的眩晕、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神经。他蜷缩在老梅树虬结的树根旁,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线索,以为自己能证明价值,却一步步走进了更深的陷阱,甚至亲手将绞索套在了李家的脖子上?那账簿……那花瓣……那印记……这一切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一个针对他,也针对李家的死局?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咔哒”声,从院墙的某个角落传来!
李谨言的身体猛地一僵!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异常!他如同惊弓之鸟般,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靠近屋角、墙根处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难道楼逍还不放心,派人来监视?还是……幕后黑手己经知道了他的存在,要再次灭口?!
他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树干,目光死死地盯住那块青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李谨言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幻觉时——
“咔哒……”
又是一声!
那块青砖竟然被人从外面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撬动了!
李谨言的瞳孔骤然收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寻找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墙角只有一根手臂粗细、被丢弃的枯树枝!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忍着肩头的剧痛,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挪向那根枯枝。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他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了那根冰冷粗糙的木棍。
就在这时——
“噗!”
那块松动的青砖被彻底从外面推开,露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墙洞!一张沾着尘土、带着焦急和惶恐的、年轻男子的脸,猛地出现在洞口!
李谨言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攥紧了手中的枯枝,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即将扑出的猎豹!
“三少爷!是我!阿贵!” 洞口那张脸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府里出大事了!楼少帅派兵包围了李家!大老爷……大老爷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您!”
阿贵?!
李谨言的记忆瞬间翻涌!阿贵!李三少从小一起长大、最忠心的贴身小厮!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知道这个连李谨言自己都不知道的墙洞?!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瞬间冲垮了李谨言的防备!他手中的枯枝“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贵?!你怎么……” 他失声问道,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三少爷!没时间解释了!” 阿贵的声音更加急促,充满了恐惧,“大老爷说,府里出了内鬼!有人要置李家于死地!那本账簿……那本账簿是假的!是二老爷(李谨言父亲李庆云)被人利用了!他书房暗格里原来放着的根本不是这个!是有人调包了!”
假的?!
调包?!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李谨言瞬间如遭雷击!他猛地想起昨夜在东跨院,他藏匿账簿时撬开的那块地砖!难道……
“大老爷还说!” 阿贵的声音带着哭腔,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真正的账簿……真正的账簿在……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什么人?!”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猛地从院门外炸响!紧接着是沉重的皮靴踏地声和拉动枪栓的“咔嚓”声!是负责看守东跨院的卫兵被惊动了!
“啊!” 阿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那张沾满尘土的脸瞬间消失在墙洞后!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和砖块被匆忙塞回的摩擦声!
“站住!”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了督军府后院的寂静!惊起了远处树梢上栖息的寒鸦!
李谨言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扑到墙边,透过那个尚未完全堵死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院墙外狭窄的巷道里,阿贵瘦小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拐角!一名卫兵举着枪,正欲追赶!
“抓活的!” 另一个卫兵的声音响起,带着冰冷的命令。
脚步声和呼喝声迅速远去。
李谨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混乱的思绪。
假的账簿?调包?二老爷被人利用?内鬼?真正的账簿……
还有阿贵……他冒着生命危险传递的消息……
冷汗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梁滑下,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如果阿贵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李谨言拼死带进楼家、作为投名状、最终却将李家推向深渊的那本账簿,从一开始就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将他、李家、甚至楼逍都算计在内的惊天阴谋!
而那个真正的账簿……在哪里?里面又藏着什么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
楼逍的狂怒,沈长泽的怀疑,李家的灭顶之灾……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李谨言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冲进屋内!他扑到床前,不顾肩头撕裂般的剧痛,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疯狂地撬开昨夜藏匿账簿的那块松动地砖!
手伸进去摸索!
空的!
下面那个小小的空隙里,空空如也!
那本被他视作性命、视作筹码的油纸账簿,不见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有人进来过!在他离开后,拿走了那本账簿!是谁?是楼逍的人?还是……那个无孔不入的幕后黑手?!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插入锁孔的“咔哒”声!
门被猛地推开!
沈长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刀!他身后跟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跪在床边、脸色惨白、满手尘土的李谨言!
“三少爷,” 沈长泽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少帅有请。李家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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