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樊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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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樊绿•下

 

见过樊绿,张安臣才知道,世上真有像她这样爱舞成痴,舞技堪称登峰造极的人。

浮白楼的夜场最是热闹,人潮涌动,纸醉金迷。

张安臣端着茶水,身影灵活地穿梭于宾客席位之间,呼唤他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客人叫他续茶,有妈妈叫他打水,也有姑娘叫他帮忙。

自从樊绿跟胡妈妈开了口,他借她的药养好伤,多亏了她的情面,才得以留在浮白楼里当个端茶递水的小倌。

虽然不比过去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是包吃包住,工钱也算不错。

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再看父亲和大夫人的脸色,靠自己把日子过得像模像样。

舞台上从来不缺花红柳绿的姑娘,舞台下从来不缺目光痴迷的客人。

姑娘们大多故作媚态,眼波流转,看似含情脉脉,实则盯上的是客人们的腰包。

客人们好像被姑娘们勾走魂魄,面露痴态,看似走不动道,实则只是拿姑娘们当个消遣。

这便是城里最盛大的游戏场,男男女女纵情挥霍金钱与青春,姑娘们贩卖才艺美貌,客人们支付真金白银。

到了深夜,浮白楼也是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此时,台上开场表演陆续散去,台下原本聒噪的客人好像都怀着某种默契,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望向纱帘下那个半遮半掩的倩影。

浮白楼中,丝竹管弦的乐声蓦地打破了寂静,重重纱帘渐渐退去,露出那个让台下客人屏住呼吸的丽人。

樊绿不似平时装扮简素,却穿着一袭宝蓝孔雀羽舞衣,发上翠羽随着她的动作轻颤,腰间束着织锦,更显出她那一段不堪盈盈一握的柳腰。

她盛妆出演,眉心贴着蓝色花钿,粉唇涂朱,胭脂在颊上晕成两朵桃花似的飞红,较平日只施淡妆多了几分妩媚,却不叫人觉得艳俗。

刚开始时,乐声如空谷回响,清远悠扬,樊绿足下便缓缓荡开舞步,随着旋律不疾不徐地舒展动作,水袖轻挥,宛如诗句里的洛神再世,脚踏清波,步步生莲。

她眸光微凝,唇角含笑,轻松弯下柔韧的细腰,向上迅捷地抛出水袖,袖中藏的花瓣飘飘洒洒地凌空而下,仿佛是天上司掌百花的神女,在为人间播撒花种。

箫声骤然转急,胡琴琵琶也跟着变得急切起来。

樊绿的舞姿适应着节奏,变得轻快。

她以右足为轴,水袖翻卷,身如飞燕般随之转动,愈转愈快,忽然像壁画上飞天揽月的仙子,翩然飞起,足尖落在高悬于半空中的绸带上,站得稳稳当当,面无怯色。

素手一挥,无数蓝色绸缎便宛如层层叠叠的花瓣,将樊绿的娇躯包裹在其中。

她像一只灵巧的彩蝶,一层一层徐徐抖落那绸缎织成的花瓣,展开双臂飞身而下,单足点地,宛如采蜜归来。

曲罢舞毕,樊绿施施然行了礼,飘然而去。

台下满座皆惊,先是沉默,再是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无不折服于她炉火纯青的舞技。

到了浮白楼,张安臣才知道,原来樊绿是楼里的头牌,色艺双全,每日夜里准时出演舞蹈,只卖艺不卖身,引得客人趋之若鹜。

怪不得康叔说她是浮白楼里的红人,胡妈妈的摇钱树。

这浮白楼的客人,有一半都是慕她的名声而来。

台下客人只看樊绿台上风光无二,没人看到过她练舞时经常受伤的辛苦。

不过,她和楼里其他姑娘不同。

别人精进舞技,无非为的是招揽客人;从她的舞姿中却可以看出,她是真心爱舞。

宁愿遍体鳞伤,承受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她也近乎苛刻地追求着每个动作的完美,不光是为了对得起台下客人,更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在风月场所中,樊绿这样的人,就像一朵开在淤泥里不蔓不枝的青莲,世所罕见,偏偏美得摄人心魂。

客人们常夸樊绿一舞倾城,把之前见过所有的舞蹈都比下去了,要是问起到底好在何处,总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

本来,见过那么多流连于表象的观众,樊绿以为世上再难觅知己,却没想到真正理解自己的人近在眼前。

一日表演结束,宾客尽散,樊绿见张安臣还在收拾杯盘狼藉的桌面,突然有些好奇,他对自己舞蹈的看法。

谁知他侃侃而谈,显然对她的每一次表演了如指掌,简首完美说出了她翩翩起舞时的心中所想。

俗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樊绿又是个醉心舞蹈的痴人,从此便与她带回来的张安臣热络起来。

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决定多攒些银两,在胡妈妈那里为樊绿赎身,一起离开浮白楼,另谋出路。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年后,樊绿如往日般练舞,双腿却不听她使唤,连连跌倒在地。

起初,她以为不过是受了腿伤,没放在心上,请来好几个城里最好的医师诊治,他们却全都面露难色,说她得了一种古怪的腿疾,连他们也束手无策。

她的腿好像灌了铅,一日沉过一日,起初还能勉强行走,到后来竟然只能瘫坐在椅上,全无往日台上艳压群芳的风采。

对于樊绿,或者对于任何一个舞姬来说,废了她的腿,和要了她的命没有任何区别。

听说樊绿身患腿疾之后,胡妈妈从最开始盼她早日康复的热切,逐渐转为养了个累赘的冷淡。

从那之后,客人再也没有见过她上台表演,她的名字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脑海里,转而被其他更年轻、更娇艳的新人替代。

胡妈妈本来想把她低价卖给玩弄女人的富商,榨取干净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没想到张安臣带着存下来的工钱,说要赎走樊绿。

“你可想明白了,她现在连路都走不动,是个不折不扣的赔钱货。”胡妈妈提醒道,“我看你平时干活也不容易,从牙缝里省出这点银子,怎么就想着买她回去呢?”

“胡妈妈,我只求带走她。”

“做她的拐杖也好,做她的双腿也罢,我会想办法照顾她,给她找世上最高明的医师。”

无视了胡妈妈的诋毁,他目光炯炯,恰似当初樊绿向他伸手那样,朝缩在角落里面容憔悴的她坚定地伸出他的手。

“我们走。”

两个身影紧紧相偎,十指紧扣,仿佛一对交颈鸳鸯。张安臣展开臂膀,搀扶着樊绿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的身体,满眼心疼。

赎走樊绿,花去了张安臣这些日子攒的工钱,幸好他还有在家里攒下的月例钱,够他们赁下一个足以容身的小小房屋。

在张安臣的鼓励下,樊绿开始学会拄着拐杖行走,渐渐能像正常人那样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

可是,自从被剥夺了跳舞的能力,她就像丢了一半性命,嘴上不说,眼里却是一片灰败。

张安臣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他把身上所有钱交给樊绿,嘱托她照顾好自己,收拾行囊,打算去找传说中隐居于百草谷,给人看诊一文不收的神医,求她治好樊绿的双腿。

于是,他一路上风餐露宿,走走停停,最落魄时甚至要乞讨度日。

每当心生退意时,他就拿出樊绿赠给他的香囊,这份情意支撑着他走出北境,来到茫茫沙海,这才遇到素衣和谢七,得两人出言相救。

注:“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引自北宋吕蒙正的《破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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