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机阁,清虚殿。
檀香袅袅,萧逸风眉宇间烦躁难散。
桌案卷宗如山。
青山镇弟子失利报告,让他笔尖一顿。
又是周师弟,又是林若溪亲信。
接任掌门以来,门派怪事频发。
弟子骄纵,行事鲁莽,不像名门正派。
出事弟子,十之八九,与若溪师妹走得近。
“知道了,下去吧。”他挥手,心中憋闷。
京城密令,盖着东宫印信。
“死亡之谷”、“《鲁班秘录》”几个字,让他心中一咯噔。
“青山镇”听得太多了。
白素素,像一根拔不掉的刺。
提醒他曾经做过的决定。
一个德行有亏的女人,不配成为玄机阁掌门夫人。
他反复告诫自己,当断则断。
一切,为了玄机阁清誉。
“逸风师兄,还在为门派俗事烦心?”
温柔声音传来。
林若溪端着莲子羹,袅袅娜娜走来。
月白色长裙,不施粉黛,楚楚可怜。
她将莲子羹放在萧逸风手边,柔声劝慰。
“师兄,你刚接任掌门,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周师弟他们也是为了维护玄机阁声誉,才……才鲁莽了些。”
“想来那个白姐姐,在外面行事确实有些……不太妥当,才引得他们义愤填膺。”
她三言两语,摘干净自己的人,还泼了白素素脏水。
以往,萧逸风听着,只觉得若溪师妹顾全大局、心地善良。
今天,他听着,却异常刺耳。
他抬眼,第一次,认真审视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脸。
她的温柔,永远恰到好处。
她的善良,永远带着某种目的。
她每一句话,都像精心计算过一样。
总能在不经意间,抬高自己,贬低别人。
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张画皮。
“逸风师兄,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林若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上露出几分委屈。
“没什么。”萧逸风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若溪,以后门中弟子的事,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尤其是我下达过的命令,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更改。”
他的语气平淡,但警告意味浓厚。
林若溪心中一沉。
逸风师兄……责备我吗?
以前,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
林若溪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温柔委屈。
“师兄说的是,是若溪逾矩了。”
她放下莲子羹,默默退了出去。
萧逸风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碗莲子羹,第一次,没有了任何胃口。
他脑海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很久以前,他练剑晚归。
白素素,也曾笨拙地为他端来一碗热粥。
她不像若溪这般会说话。
只是怯生生地,将粥放在桌上,低声说一句“夫君……趁热喝”,然后就红着脸跑开了。
那碗粥,味道很普通。
但不知为何,他此刻想起来,胸口,竟有些发闷。
当夜,萧逸风睡得极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让他心神巨震、醒来后依旧无法平静的……春梦。
梦里,不再是清虚殿。
而是他和白素素成亲后居住过的小院。
他站在院中,而白素素,就站在他对面。
但梦里的她,和现实中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了那副唯唯诺诺的懦弱模样。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衣,长发高束,眼神清亮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人心。
“萧逸风,”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休了我,你可曾后悔?”
梦里的他,竟无法回答。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你以为,你娶的是一个任你摆布的玩偶,弃的是一个玷污你名声的污点。”
“可你从未想过,你放弃的,究竟是什么。”
她走到了他面前,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草药香气。
她伸出手,竟大胆地,挑起了他的下巴,逼他与她对视。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萧逸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笑意,“你真的……不曾对我动过心吗?”
那一瞬间,萧逸风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白素素。
自信、强大、从容,还带着一丝……致命的、他从未领略过的风情。
他想要推开她,斥责她的不知廉耻。
可他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他喉结滚动,竟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想要吻上那双带着讥诮笑意的、动人的唇。
梦境的画面,变得无比暧-昧而缱绻。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和他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就在他们的双唇即将触碰的瞬间!
**“娘亲——!”**
一声稚嫩、却又充满惊恐的童声,忽然从旁边传来!
萧逸风猛地转头。
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跑来。
那孩子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而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他看到白素素的眼中,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彻骨的冰冷与……决绝。
她猛地推开了他,将那孩子紧紧护在身后。
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股钻心般的、仿佛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猛地从他胸口传来!
比任何剑伤都要痛!
“啊——!”
萧逸-风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后背,全是冷汗。
窗外,月凉如水。
可他胸口那股空落落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却无比真实。
他捂着胸口,那里什么伤也没有,却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怎么会梦到那个……孽种?
他竟然……竟然会对那个他亲手抛弃、甚至打心底里鄙夷的女人,产生这样……这样不堪的绮念?
甚至,还因为她的推拒,而感到了……心痛?
这种陌生的、脱离掌控的情绪,让萧逸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迷茫。
他发现,他所以为的“为了玄机阁清誉”而做出的果决判断,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被蒙蔽了。
被若溪的温柔,被旁人的言语,被他自己那可笑的骄傲,给蒙蔽了。
他亲手推开的,或许不是一个污点。
而是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白素素……”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感觉到了它的份量,和那份量带来的刺痛。
那股莫名的烦躁和胸闷,再次涌了上来。
他看到桌上那碗早己冰凉的莲子羹,只觉得一阵反胃,猛地将它挥到了地上!
“来人!”他对着门外,冷声喝道。
一名亲信弟子立刻推门而入。
萧逸风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可怕。
他沉默了良久。
最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处理一件重大门派事务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京中密令,事关重大。”
“你,亲自带一队最可靠的精英,即刻启程前往青山镇。”
“名义上,是去协助监察使,寻找《鲁班秘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口。
“暗地里……给我查清楚,白氏被休弃后,所有的动向。”
“事无巨细,我要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
“还有……那个孩子。”
亲信弟子从未见过掌门如此失态,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清虚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萧逸风独自坐在黑暗中,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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