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白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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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白落日

 

风雪如同永无止境的白色洪流,席卷着茫茫长白。张起灵怀抱张念安,每一步都踏在及膝的深雪中,留下两行孤独而坚定的足迹,又迅速被呼啸的风雪抹平。

左肩的旧伤在玄铁指环微光闪烁后,那阴毒的腐蚀感和剧痛竟奇迹般地消退了大半,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只留下深沉的钝痛。右臂的麻痹感也随着血清的持续作用和婴儿烙印传递的微弱暖意,缓慢而坚定地消退至手腕,手指己能轻微活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但他的身体依旧沉重,每一步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

怀中的张念安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状态的微妙变化,亦或是那枚紧贴她胸口的玄铁指环带来的奇异安抚,她睡得异常安稳。小脸埋在温暖的羊毛帽和衣襟里,呼吸均匀悠长,只有偶尔的颠簸让她发出几声细小的咕噜声。

张起灵的目标明确——**下山**。离开这片被“它”、汪家、青铜门秘密笼罩的死亡之地。按照地图和记忆的指引,他需要穿越一片相对平缓但覆盖着深厚积雪的针叶林带,才能抵达有人烟的山脚区域。

风雪在林间肆虐,卷起的雪沫扑打着黑色的松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高大的针叶树如同沉默的巨人,披着厚厚的银装,在昏暗中投下幢幢鬼影。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松脂和冰雪的气息。

张起灵抱着婴儿,如同行走在白色迷宫中的幽灵。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风雪声掩盖下任何可能的追踪者或潜伏的危险。玄铁指环紧贴着婴儿的皮肤,那微弱的、与烙印同步搏动的暗金微光,仿佛成了这死寂世界中唯一温暖的坐标。

穿越针叶林的过程异常艰难。深厚的积雪掩盖了地面的沟壑和倒伏的枯木,每一步都可能踏空或绊倒。张起灵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平衡,避免任何剧烈的颠簸惊扰怀中的婴儿。

体力在飞速流逝。左肩的钝痛如同附骨之蛆,右臂虽然恢复部分知觉,但力量远未复原。失血带来的寒冷感从骨髓深处渗出,与林间的湿冷交织,侵蚀着他的体温。他不得不短暂停下,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喘息。解开包裹,确认婴儿无恙后,他拿出从护林站带出的最后一点压缩干粮,就着冰冷的雪水,艰难地咽下,补充着几乎枯竭的能量。

风雪似乎永无休止。天色在铅灰色的云层笼罩下,愈发昏暗,预示着漫长的极寒黑夜即将降临。时间仿佛在这片白色的炼狱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张起灵准备继续前进时,怀中的张念安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清晰的呓语:

“爹……”

声音微弱,却如同惊雷般在张起灵耳边炸响!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低头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滞。帽檐下的阴影里,目光落在婴儿沉睡的小脸上。她依旧闭着眼睛,小嘴微微嘟着,仿佛刚才那声呼唤只是梦境中的呢喃。

“爹……”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带着婴儿特有的、模糊却执着的依赖感。

张起灵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风雪在他周身呼啸,卷起他黑色的衣角。怀中那温热的小小身体紧贴着他,那一声声模糊却真切的呼唤,如同滚烫的熔岩,狠狠撞在他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心防之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冲击、一丝陌生的酸涩和更深沉责任的暖流,在他沉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风雪灌入他的领口,带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心头的灼热。

最终,他用那只刚刚恢复了些许知觉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温柔,轻轻拉了拉包裹着婴儿的羊毛帽边缘,将她的小脸护得更严实一些。动作细微,却是一个无声的回应。

他不再停留,抱着她,重新踏入风雪,步伐比之前似乎……沉稳了那么一丝?

穿越针叶林的折磨终于到了尽头。当张起灵抱着婴儿,踉跄地走出最后一片密集的松林时,眼前豁然开朗!

风雪依旧,但地势己变得相对平缓。一条被积雪覆盖、依稀可辨的土路蜿蜒向前,消失在灰暗的远方。更重要的是,在土路的尽头,风雪弥漫的视野边缘,隐约可见几缕微弱的、昏黄的灯光!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灯塔!

山脚!人烟!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张起灵疲惫的身体。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眩晕感,沿着土路,朝着灯光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越靠近灯光,风雪似乎也小了一些。土路两旁开始出现低矮的篱笆和被雪压弯的灌木。灯光来自几栋散落在山坡上的、低矮的石头房子,烟囱里冒着微弱的炊烟。这里显然是一个极其偏僻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

张起灵的目标不是这里。他需要交通工具,需要尽快离开长白山区域。他记得地图上标注过,沿着土路继续向前几公里,有一个稍微大点的镇子,那里有简陋的车站,能搭上前往最近城市的班车。

他抱着婴儿,尽量避开村落的中心,沿着土路边缘快速行走。他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鬼魅,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就在他即将穿过村落边缘时,一个裹着厚厚棉袄、背着柴捆的老猎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山坡上的小径拐下来,正好与他迎面撞上!

老猎人显然被风雪中突然出现的、抱着婴儿的沉默黑衣人吓了一跳!他警惕地后退半步,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张起灵和他怀中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襁褓。

“后生……你……打哪来?这大雪天的,还带着娃……” 老猎人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语气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在这与世隔绝的山里,陌生人总是引人注目的,尤其是这种天气还带着婴儿的。

张起灵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道路,帽檐压得更低,没有任何回应。他不想节外生枝。

然而,就在他与老猎人擦肩而过的瞬间——

“哇——!”

怀中的张念安,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哭!这哭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张起灵心头剧震!立刻低头查看!

只见婴儿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的衣物在挣扎中松散开,那暗金色的点状烙印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刺目的金光**!仿佛一颗燃烧的小太阳在她胸口跳动!烙印周围的皮肤血管贲张,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红色!

更让张起灵瞳孔骤缩的是——婴儿脖子上戴着的那枚玄铁指环,此刻也如同被烙铁烧红一般,散发出灼人的高温!其表面那古朴的云纹深处,同样爆发出与烙印同步的、**炽烈如熔金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而古老的气息,从婴儿身上轰然爆发!带着强烈的排斥和警告!

那正准备继续询问的老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啼哭和婴儿身上爆发出的诡异光芒与气息吓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如同见了鬼般,柴捆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朝着村落方向逃去,嘴里还惊恐地喊着:“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

张起灵无暇顾及逃走的猎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痛苦的婴儿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那金光和灼热的气息,仿佛要将她小小的身体从内部撕裂!

“念安!” 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呼唤第一次从他口中冲出!

他立刻将手掌覆盖在婴儿滚烫的胸口烙印处!麒麟血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涌入,试图压制那股狂暴的金光!同时,他迅速将脖子上灼热的玄铁指环从婴儿脖颈上取下!

当指环离开婴儿皮肤的瞬间,那刺目的金光如同被掐灭的火焰,骤然黯淡下去!指环的温度也迅速冷却,变回冰冷的玄铁。婴儿胸口的烙印光芒消失,只留下皮肤一片通红的灼痕。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也瞬间停止,身体软软地瘫在张起灵怀里,再次陷入昏迷,小脸苍白如纸,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

危机暂时解除,但张起灵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刚才那恐怖的爆发……是烙印和指环在靠近人烟时产生的排斥?还是预示着婴儿体内的力量即将失控?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原本的计划充满了变数。带着这样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神迹”或“灾难”的婴儿,搭乘公共交通无异于自杀!

他必须另想办法!

他抱着昏迷的婴儿,迅速离开了村落范围,躲进路旁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他检查了婴儿的状况,呼吸微弱但平稳,体温偏高,胸口的灼痕在缓慢消退。他将玄铁指环重新戴回自己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

风雪似乎更急了。暮色西合,黑暗如同巨兽般吞噬着天地。山脚小镇的灯光在风雪中如同摇曳的烛火。

张起灵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达到了极限。他看着怀中脆弱而神秘的小生命,眼神深邃如渊。

托孤计划不变。但路径需要调整。常规方式行不通了。

一个更加冒险、却可能是唯一选择的方案在他脑海中成型——劫车。劫掠一辆途经此地的、前往南方的长途货车。只有这种相对封闭、流动性强的交通工具,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开耳目,将婴儿安全送到杭州。

他需要等待时机,需要恢复一丝体力。

他拿出最后一点压缩干粮,默默咀嚼着,如同吞咽着冰冷的石块。风雪在耳边呼啸,如同命运的嘲弄。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张起灵闭目调息,榨取着最后一丝力量时——

远处土路的方向,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两道昏黄的灯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风雪和黑暗,由远及近!

一辆车身沾满泥雪、看起来破旧不堪的**长途货运卡车**,正摇摇晃晃地沿着土路驶来!看方向,正是朝着山外!

机会!

张起灵眼中寒光一闪!疲惫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抱起依旧昏迷的婴儿,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冲出岩石凹陷,朝着卡车必经之路的前方一段陡坡冲去!

他计算着卡车的速度和自己的位置。在卡车即将驶上陡坡、速度最慢的瞬间,他抱着婴儿,从路旁积雪深厚的斜坡上猛地扑出!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精准无比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卡车巨大的、堆满货物的**后车厢帆布篷顶**之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在帆布上翻滚了一下,左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死死护住怀中的婴儿,用身体作为缓冲!卡车司机似乎毫无察觉,引擎依旧轰鸣着,拖拽着沉重的车身,摇摇晃晃地冲上了陡坡,将风雪和危险的长白山,一点点抛在身后。

张起灵躺在冰冷的、颠簸的帆布车顶,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婴儿似乎被这剧烈的动静惊醒,发出微弱的哼唧。他低下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冰凉的小脸,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他艰难地翻过身,透过帆布的缝隙,望向车后。

风雪弥漫中,巍峨连绵的长白山脉如同沉睡的巨龙,在暮色中只剩下模糊而庞大的黑色剪影。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如同熔金般泼洒在最高的雪峰之巅,将那片终年不化的冰雪染成一片悲壮而苍凉的赤金色。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长白山巨大的阴影,如同命运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收回了目光,将怀中的婴儿裹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为她抵御着车顶的寒风和颠簸。冰冷的玄铁指环贴着他的胸口,那枚象征着托付的指环和吴邪的照片,则被他小心地藏在婴儿的襁褓最深处。

卡车轰鸣着,载着沉默的父亲和沉睡的女儿,颠簸着驶向未知的南方,驶向那个名为杭州的、带着烟火气息的远方。

道路漫长,前路未卜。

但至少,他们离开了那片白色的地狱。

就在卡车驶出长白山区域,进入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风雪渐歇,暮色彻底降临之时——

怀中的张念安,在沉睡中,无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张起灵胸前冰冷的衣襟。

小小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依赖和力量。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你去哪,我去哪。

张起灵低头看着那只抓住自己衣襟的小手,又望向车外沉沉的夜色。帽檐下的阴影里,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几天后。杭州。西湖畔。吴山居。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摆放着各种古玩瓷器的博古架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书纸的味道。年轻的吴邪正懒洋洋地趴在红木柜台后,对着账本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

“吱呀——”

老旧的店门被推开的声音惊醒了吴邪。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着眼睛抱怨:“谁啊……午休呢……要看东西晚点……”

话音未落,如同被一道冰水浇头,他瞬间僵在了原地!睡意全无!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沉默、一身风尘仆仆黑衣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被厚实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

吴邪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

小哥?!

抱着个娃?!

站在我店门口?!

这世界太疯狂了!

就在吴邪震惊得魂飞天外,几乎要脱口而出“卧槽”时——

那黑衣身影,张起灵,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僵硬。他并未摘下帽子,只是用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伤痕的手,轻轻掀开了包裹婴儿头部的布料一角。

一张苍白却精致、陷入沉睡的婴儿小脸露了出来。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风雪才抵达此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古董店里响起,清晰地传入吴邪的耳中:

“她叫张念安。”

“护她周全。”

话音落下的瞬间,吴邪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婴儿的脖颈处——那里,一根黑色的皮绳若隐若现。

而紧贴着婴儿胸口皮肤、藏在襁褓深处的那枚玄铁指环,在张起灵说出“张念安”三个字的刹那,其冰凉的戒身内部,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股难以察觉的、带着古老共鸣的温热感,悄然传递到紧抱着她的张起灵胸口。

仿佛某种沉睡的契约,在这一刻,被真正唤醒。

(第一卷:雪域遗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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