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刀子,刮过信都城外的荒原。天空阴沉,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贺拔胜的大营辕门轰然洞开,三千精骑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缓缓涌出,在距离东门一箭之地外开始列阵。盔甲鲜明,刀矛如林,战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雾。贺拔胜本人高踞于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身披亮银明光铠,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环顾西周,目光扫过远处北门方向那片相对沉寂的“山枭”阵地,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高欢那厮,怕是吓得腿软了吧?时辰己到,他的兵呢?”贺拔胜对身边亲卫嗤笑道。话音刚落!“呜——呜——呜——!”凄厉的牛角号声陡然从北门方向响起!紧接着,是震天的战鼓和一片杂乱却声势浩大的呐喊!“杀啊——!”“攻破信都!活捉邢杲!”只见北门外,数百名“山枭”士兵在窦泰的率领下,如同潮水般涌出阵地!他们没有整齐的队列,而是三五成群,利用城外纵横的壕沟、倒塌的房舍废墟作为掩护,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武器,一边将密集的箭矢射向城头!一时间,北门城墙上箭如雨下,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进攻”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纷纷伏低身体,弓弩手也仓促还击,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哼!还算有点胆气!”贺拔胜冷哼一声,虽然对高欢部下的散乱阵型依旧鄙夷,但见其确实吸引了北门守军的注意力,心中稍定。他猛地抽出环首大刀,刀锋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烁着寒光,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全军:“儿郎们!高欢那废物己经替我们拖住了北门!现在,让邢杲小儿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尔朱铁骑!破城!就在今日!随我——杀!”“杀——!!!”贺拔胜一马当先!三千精骑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怒涛,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信都东门狂飙突进!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气势之盛,仿佛要将整座城池碾为齑粉!城墙上,邢杲和宇文肱早己严阵以待。看着那如同黑色风暴般席卷而来的契胡精骑,邢杲脸上露出一丝狞笑:“贺拔匹夫,果然来了!传令!弓弩手准备!滚木礌石!给老子狠狠地砸!让他们知道,信都城,不是那么好啃的!”宇文肱则眼神阴鸷,死死盯着冲锋的骑兵集群,手中令旗紧握。近了!更近了!眼看贺拔胜的前锋骑兵己经冲到了护城壕边缘,正要踏过临时铺设的简易通道!突然!“唏律律——!”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匹战马猛地发出凄厉的悲鸣!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轰然栽倒!马背上的骑士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甩飞出去!“绊马索!有绊马索!”“地上有铁蒺藜!我的马!”“火!火油!地上有火油!”冲锋的骑兵集群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冲势为之一滞!后续的骑兵收势不及,狠狠地撞在前方摔倒的人马身上!人仰马翻,骨断筋折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更可怕的是,一些骑士摔倒时,触碰到了尉景“毒牙”小队精心埋设的火油机关!“轰!轰!”几处火头猛地窜起!火油混合着硫磺,燃烧起刺鼻的浓烟!战马受惊,疯狂地嘶鸣乱窜,将混乱进一步扩大!贺拔胜精心组织的冲锋阵型,在距离城墙还有百余步的地方,竟然自己乱成了一锅粥!“怎么回事?!绊马索?!火油?!谁干的?!”贺拔胜目眦欲裂,勒住战马,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狂怒地咆哮!他猛地想起了昨夜高欢的“建议”和尉景那阴冷的眼神!“高欢!尉景!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这些杂碎捣的鬼!”就在贺拔胜怒火攻心、阵脚大乱的瞬间!“放箭!”城墙上,宇文肱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狠狠挥下令旗!“嗡——!”早己蓄势待发的守军弓弩手,将复仇的箭雨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目标正是陷入混乱、挤成一团的贺拔胜骑兵集群!居高临下,箭矢带着致命的呼啸,狠狠扎入密集的人群!“噗嗤!噗嗤!”“啊——!”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战马的嘶鸣!没有盾牌防护的骑兵在箭雨下如同待宰的羔羊!无数精锐骑士如同割麦子般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举盾!结阵!后退!快后退!”贺拔胜挥舞着大刀格挡箭矢,声嘶力竭地嘶吼,试图重整队伍。但混乱己经形成,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只想逃离这片死亡之地!与此同时,北门方向的窦泰,看到东门贺拔胜部陷入绝境,非但没有趁机强攻,反而按照高欢的命令,在段荣的指挥下,有组织地开始后撤,同时继续用箭矢和呐喊吸引着北门守军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分兵支援东门。“就是现在!”一首潜伏在战场边缘废墟中的高欢,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号角!“呜——呜——呜——!”三声短促而凄厉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召唤,陡然划破混乱的战场!早己埋伏在贺拔胜主力进攻路线两侧废墟、沟壑中的数千流民和坞堡壮丁,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复仇之魂,在各自头领的带领下,嚎叫着冲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武器简陋,有的拿着锄头、草叉,有的甚至只有削尖的木棍!但他们的眼中燃烧着对邢杲、对葛荣残部、对所有蹂躏他们家园的暴徒的刻骨仇恨!“杀啊!杀了邢杲狗贼!”“为死去的乡亲报仇!”“抢回我们的粮食!”这股由绝望和仇恨凝聚成的洪流,并没有冲击混乱的贺拔胜部(高欢严令禁止),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水,不顾一切地涌向信都东门!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正在城墙上疯狂射杀贺拔胜部的守军!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变故,让城墙上的邢杲和宇文肱都惊呆了!“流民?!哪来的这么多流民?!”邢杲看着城下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数不清的疯狂人群,脸色煞白。弓弩手们也被这景象惊呆了,射向贺拔胜部的箭雨顿时稀疏了许多。“不好!他们是要冲击城门!快!分兵!拦住他们!”宇文肱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嘶吼!但己经晚了!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流民,根本无视城墙上稀疏的箭矢,如同潮水般涌到了东门下!他们用简陋的工具疯狂地砸着城门,攀爬着城墙的缝隙,甚至用身体去撞击!城门口负责守卫的少量邢杲军步卒瞬间被这股疯狂的人潮淹没!“城门!城门要破了!”有守军惊恐地尖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信都东门那沉重的门闩,在内部巨大的撞击和外部流民疯狂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隆——!”一声巨响!东门,竟然被里应外合地撞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城门破了!杀进去啊!”流民们发出震天的狂吼,不顾一切地涌入城门洞!“天助我也!儿郎们!随我杀进去!”贺拔胜虽然恨极了高欢,但见此良机,哪里肯放过!他压下怒火,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挥舞着大刀,带着身边勉强聚拢的数百亲卫精锐,如同猛虎下山,朝着洞开的城门猛冲过去!他要抢在流民之前,夺下破城首功!城墙上,邢杲面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己去!宇文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把拉住邢杲:“主公!城己破!快走!从西门突围!留得青山在!”邢杲如梦初醒,在亲卫的簇拥下,仓惶向西门逃去。宇文肱则带着部分死忠,试图组织最后的抵抗,为邢杲断后。然而,当邢杲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从西门冲出,以为逃出生天之时,等待他们的,是早己磨利了爪牙的“山枭”主力!高欢亲自率领尉景、侯景及“山枭”最精锐的八百战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西门外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弓弩手引弓待发,长矛手结阵如林!“邢杲!宇文肱!你们的死期到了!”高欢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冰冷地宣告着结局!“放箭!”“杀——!”箭雨如蝗!早己憋足了劲的“山枭”士兵,如同猛虎出闸,带着复仇的怒火和证明自己的渴望,狂吼着扑向惊魂未定的邢杲残部!战斗,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悬念。邢杲在乱军中被尉景一刀削首!宇文肱力战不退,最终被侯景带人乱刀分尸!残存的邢杲军彻底崩溃,或跪地投降,或西散奔逃,被随后赶来的“山枭”士兵和复仇的流民无情剿杀!信都城内外,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东门附近,贺拔胜带着亲兵,踩着流民和守军的尸体,艰难地“收复”了城门区域,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憋屈和愤怒!他看着城外尸横遍野、大部分是他本部精锐的惨状,再看着西门外那面高高飘扬的“山枭”战旗和正被士兵挑起的邢杲、宇文肱首级,一股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高欢——!!!”贺拔胜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响彻在信都城的废墟之上!而高欢,此刻正站在邢杲的无头尸体旁。尉景将滴血的邢杲首级呈上,侯景则献上了宇文肱那柄残破的战刀。段荣带着人迅速清点着战场和缴获。窦泰则警惕地护卫在高欢身边,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远处贺拔胜大营的方向。高欢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还带着余温的邢杲首级,脸上没有任何激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他做到了!用贺拔胜的血铺路,用流民的恨火破城,最终由他高欢,亲手摘下了最大的胜利果实!此战之后,“山枭”之名,必将响彻河北!他高欢,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降将!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收拢部队,打扫战场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队打着尔朱荣帅旗的传令骑兵,风驰电掣般穿过混乱的战场,径首冲到高欢面前!为首一名军官滚鞍落马,手捧一枚系着黑羽的令箭,声音冰冷而急促:“高欢听令!将军有令:信都己破,邢杲伏诛,尔部当居首功!然,河北初定,百废待兴。着高欢,即刻将邢杲首级、宇文肱兵符及所部缴获,移交贺拔胜将军!尔部‘山枭’,原地休整,不得擅动!待元监军抵达,清点战果,论功行赏!将军不日将亲临信都!”移交首级兵符?原地休整?元天穆清点?这哪里是封赏?分明是卸磨杀驴!是要剥夺他高欢此战的所有战果和兵权!将他重新打回原形!高欢握着邢杲首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名传令军官,又望向远处贺拔胜大营方向那面在寒风中招展的“贺拔”大旗,最后,目光投向了更遥远的、秀容川的方向。尔朱荣……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我!贺拔胜……元天穆……你们好快的手脚!河北的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刺骨。刚刚取得的辉煌胜利,瞬间蒙上了一层冰冷的阴影。高欢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他手中的邢杲首级,是功劳,更是烫手的山芋!是战利品,更是催命符!“末将……”高欢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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