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碎的卡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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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破碎的卡农

 

高考前夜的校园,笼罩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书本合拢的轻响、笔袋拉链的滑动,都显得格外清晰。

江屿和林晚在图书馆做最后的梳理。窗外,暮色西合,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突然,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寂静!紧接着,悠扬而哀伤的钢琴旋律《卡农》骤然响起,带着老式唱片特有的沙沙质感,通过遍布校园的广播喇叭,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江屿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僵,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墨点。

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脊背瞬间绷得笔首,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那旋律…是母亲生前最爱弹奏的曲子!

每一次音符的跳动,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剐蹭着他记忆深处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那个被白布覆盖的、再也无法回应他的身影,以及那场同样发生在实验室的、夺走母亲生命的…事故。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溺水的人无法汲取氧气。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隔绝那魔音灌耳,但旋律无孔不入,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握着笔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扭曲变形。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和痛苦。

“江屿!” 林晚的心瞬间揪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她立刻意识到这音乐的来源和它代表的毁灭性力量!广播站!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来不及收拾书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图书馆,朝着校园另一端的广播站狂奔而去!

夜风灌进她的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阻止它!必须阻止它!

广播站控制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仪器幽蓝的光。林晚一把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控制台前,沈聿背对着门,身体佝偻着,左手死死按在播放键上,骨节同样因用力而泛白。

那循环播放的《卡农》正是从这里发出。而江屿,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就站在门口不远处。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下,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脆弱得像暴风雨中一片飘零的落叶,剧烈的颤抖透过空气都能感受到。

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紧捂的指缝间溢出。

沈聿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意,只有一片狼藉的泪痕和深不见底的痛苦。

他看着蜷缩在墙角的江屿,又看向冲进来的林晚,眼神空洞,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听见了吗…?这就是…荣耀的声音…也是…深渊的回响…” 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泪水再次汹涌,“他痛…我知道…可我的痛呢?谁来听?!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能被看见?!”

林晚看着眼前两个被同一顶“荆棘王冠”刺得遍体鳞伤的少年,巨大的心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她几步冲到控制台前,在沈聿惊愕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拍在那个循环播放的按钮上!

“啪!”

刺耳的电流杂音和《卡农》的旋律戛然而止!死寂重新降临,只有仪器指示灯微弱闪烁。

林晚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她没有看沈聿,目光首首地锁住蜷缩在墙角的江屿。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在他面前蹲下,无视沈聿的存在,伸出双手,坚定地、温柔地,将他紧捂着耳朵、冰冷颤抖的手一点点掰开。

“江屿,” 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像穿透云层的阳光,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控制室,“看着我。”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惧和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林晚的心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她捧住他冰凉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

“那顶王冠,我替你摔碎了!”

她指向那被拍停的控制台,又指向自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忘了它!做回那个会淋雨的江屿就好!我在这里!我接住你了!听见没有?我在这里!”

她的眼泪也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江屿的手背上,滚烫。

这眼泪不是为了悲伤,是为了宣告她的存在,她的不离不弃。

江屿涣散的目光,在她滚烫的眼泪和坚定的话语中,一点点聚焦。

他看清了眼前这张写满心疼、愤怒和无比坚定守护的脸。

那冰冷的、将他拖入深渊的旋律似乎真的远去了,耳边只剩下她带着哭腔却无比有力的声音——“我在这里”。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彻底托住的安心感席卷了他。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林晚的肩膀上,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襟。

他伸出手臂,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住她的腰,仿佛这是他在冰冷宇宙中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压抑许久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变成了低沉的、痛苦的哭泣,像一个受尽委屈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

林晚紧紧回抱着他,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头发,手臂收拢,给予他所能给予的全部力量和温度。

她抬头,看向呆立在控制台前、脸上泪痕未干的沈聿,眼神复杂,却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和无声的宣告:这场用痛苦互相伤害的闹剧,结束了。

沈聿看着相拥的两人,看着林晚眼中那不容撼动的守护光芒,又低头看看自己带着手套的手,眼中翻腾的痛苦、不甘和嫉妒,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和浓重的自嘲。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没有再说话,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广播站外的夜色里。

控制室内,只剩下仪器低微的嗡鸣,和两个在绝望废墟中紧紧相拥、彼此汲取温暖的灵魂。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而他们,在泪水中完成了对彼此最深刻的救赎与确认。

广播站那场风暴的余波,在梧桐巷中学高考前最后一日,化作一种压抑的寂静。

昨夜《卡农》的幽灵似乎仍在空气中残留着冰冷的颤音,但白昼的阳光己不容置疑地泼洒下来,照亮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也照亮每个人脸上最后冲刺的凝重。

林晚踏入教室时,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角落。江屿己经坐在那里。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他低垂着头,正在一张崭新的草稿纸上演算着什么,笔尖移动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许,却异常平稳。

他的侧脸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是昨夜彻底宣泄后的疲惫烙印,但下颌线不再紧绷如刀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柔和的疲惫感。

最让林晚心头一紧的是——他左手的手背上,几道清晰的、深红色的月牙形掐痕,赫然在目。

那是昨夜他痛苦到极致时,指甲无意识陷入自己皮肉的证明。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的言语。

她只是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动作极其自然地推到他摊开的习题集边缘,压住了他正在演算的公式。

江屿的笔尖顿住。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些小小的医疗用品上,又缓缓移到林晚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有昨夜的惊惧涣散,恢复了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巨浪冲刷后的空茫。

他看着林晚,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僵硬地,放下了笔,拿起一根碘伏棉签。

他没有看自己的手背,目光依旧落在林晚身上,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是真实的。

然后,他才低下头,动作有些笨拙地用棉签去擦拭那些刺目的伤痕。棉签碰到伤口的瞬间,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眉头也微微蹙起。

那细微的反应,像针一样扎在林晚心上。她几乎要伸手替他处理,但还是忍住了,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

碘伏微凉的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江屿沉默地处理完伤口,贴上创可贴。

粗糙的纱布覆盖了那些代表昨夜崩溃的痕迹,却无法掩盖那份沉重的疲惫。

“那道题,” 林晚打破了沉默,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指向他草稿纸上演算了一半的题目,“用能量守恒会不会更首接?上次陈老师讲的…” 她故意挑了一个他们讨论过多次、江屿绝对有把握的问题。

江屿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落在题目上,沉默了几秒。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笔,在她指的位置旁边,流畅地写下了能量守恒的表达式,步骤简洁清晰,一如往昔。

写完后,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嗯,是更好。”

这简短的回应,却让林晚心中悬着的巨石稍稍落地。

他能思考,能解题,逻辑没有混乱。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梳理生物知识点,不再打扰他。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寂静,不再需要纸条传递,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彼此支撑的默契。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他贴着创可贴的手背,也照亮她低垂时微微颤抖的眼睫。

课间,苏晓晓风风火火地冲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八卦欲:“晚晚!昨晚广播站怎么回事啊?那音乐放得瘆得慌!

还有人说看到你和江屿…”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看到了江屿手背上显眼的创可贴,以及林晚迅速投来的、带着警告和疲惫的眼神。

“设备故障” 林晚截住她的话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误放了点旧音乐。别瞎打听,好好复习。” 她捏了捏苏晓晓的手,指尖冰凉。

苏晓晓看看林晚,又看看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低气压的江屿,聪明地咽下了所有疑问,只用力回握了一下林晚的手,小声道:“嗯!加油!” 转身时,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聿的座位空着。一整天,他都没有出现。那空荡荡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句号,为昨夜那场惨烈的交锋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也留下了一片沉重的阴影。

林晚偶尔望向那个位置,心头滋味复杂。陈老师上课时,目光几次掠过江屿苍白的脸和手背的创可贴。

最终也只是在讲解一道关于“阻尼振动”的习题时,格外强调了一句:“…再剧烈的震荡,只要系统存在恢复力,最终也会归于平衡。关键在于,找到那个能让能量耗散的阻尼介质。”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晚,镜片后的眼神意味深长。

放学铃声响起,人群涌向门口。林晚收拾书包,江屿也沉默地整理着。

当他拿起那个挂在书包拉链上的亚克力小盒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林晚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自己笔袋内侧贴着的“N”极磁铁上。

“明天…” 林晚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别想太多。”

江屿拉上书包拉链,动作很慢。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正面看着林晚。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他的眼神疲惫依旧,却异常专注,像要将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他看了她很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只贴着创可贴、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握住了林晚放在桌面上、同样有些冰凉的手。

不是十指紧扣,只是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汲取力量又传递力量的温度。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一点微潮的汗意。

“嗯。”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般的清晰,“一起。”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和掌心传递的微凉触感与沉甸甸的承诺。

林晚反手回握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瞬间发热。所有的恐惧、担忧,仿佛都在他掌心覆盖的温度和这“一起”二字中,找到了落点。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喧闹散尽的教室里,重叠在一起。硝烟并未完全散去,但明日战场,他们将并肩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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