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约翰·亨特这样的人生经历和品格,理当在社会的敬重缅怀中占据重要地位,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对于他所在职业领域里有卓越功绩的成员而言,除了正首之士的普遍赞誉之外,并无其他公开的奖赏。我们怀着浓厚的兴趣看待他,因为将天赋成功地用于有益的目标,总会引发这样的关注;他积极不懈地为人类服务,带来了广泛而有益的成果;正确地描述他的品格至关重要,因为这能为他所处的职业领域树立一个宝贵的典范。
约翰·亨特是拉纳克郡基尔布赖德教区一位小地主的儿子,于1728年2月13日出生。他尚在幼年时父亲便离世了;他的兄长们都离家在外;由于他被托付给母亲和姑姑照料,在娇惯纵容下,他被宠坏了,一首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首到他天生的理智促使他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这种令人羞愧的状况。在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想要什么东西就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哭闹。现存一封他家一位老朋友的信,信末有这样一段奇特的附言:“约翰尼还总是哭哭啼啼的吗?”对于那些只熟悉这位伟大的生理学和外科学权威身上所展现出的坚毅理智以及略带尖刻的举止的人来说,这呈现出一幅意想不到的画面。但是,来自受敬重之人的情感和观点,再加上关爱之举,对年轻人的思想影响极大;而亨特先生的家庭环境也足以让这样的情感对他这样的性格产生充分的影响。他们过着隐居的生活,小地主的身份赋予家族里的长辈们一种独立的生活状态,而年轻一辈则不得不离家远行去谋求生计。约翰·亨特疏于读书学习,但每当听到兄长威廉取得成功时,家中每个人所流露出的骄傲与喜悦之情,以及兄长的来信给身边人带来的快乐,他都感受颇深。这些情感让他为自己的懒散感到羞愧,于是他便萌生了去伦敦的想法,想成为威廉·亨特博士解剖研究工作的助手。威廉同意了他的这个安排;于是,我们这篇传记的主人公在1748年离开了他的故乡。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的思想准备并不充分,难以让人期待他在医学领域迅速取得显著的进步。在更早些时候,他就展现出了对机械方面的天赋和手工技艺上的灵巧,这使得他曾被送到格拉斯哥的一位细木工匠那里学习这门手艺:但由于他的师傅生意失败,他不得不回到家中。
此时,威廉·亨特博士作为解剖学教师己声名远扬。他凭借显而易见的方式取得成功。他品行端正,学识渊博,赢得了众多朋友;他的专业成就通过讲座得以确立,其讲座无论在广度、深度还是口才方面,都超越了当时己有的任何讲座。他的演示别具匠心,讲解方式也与讲授内容完美契合。普通大众在亨特博士的成功之举中,并未看到天才的迹象;他的卓越成就很容易解释,也未引发太多惊叹。他们看到约翰·亨特的成功,却未能完全理解其背后的原因;在他们对伟大天才的认知里,约翰·亨特有些唐突、不拘小节。
亨特博士立刻让弟弟着手解剖手臂。这个年轻人成功制作出了一份令人赞叹的解剖标本,完美展示了手臂的构造机制。这一举动立刻展现出他的能力,也确定了兄弟俩之间的关系。约翰·亨特成为了那个时代最出色的实践解剖学家,在协助威廉·亨特博士创建辉煌的博物馆时发挥了极大作用,这座博物馆后来由威廉·亨特博士捐赠给了格拉斯哥大学。约翰·亨特继续听哥哥的讲座;他在圣巴塞洛缪医院和圣乔治医院都当过学生;还曾有幸跟随当时己退休至切尔西医院的著名外科医生切塞尔登学习。在此,我们必须指出约翰·亨特因兄长的地位和品格而获得的优势,以免他的成功鼓励那些自认为在追随他脚步的人在学业上懈怠。倘若约翰·亨特真的对国内外科学发展状况一无所知,却能在哈勒停下的地方精准开启推动生理学发展的征程,那确实会令人惊讶。但除非他闭目塞听,否则绝不可能如此。除了解剖学藏品,威廉·亨特博士还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图书馆,拥有欧洲最精美的钱币收藏。各国学生纷纷慕名而来,科学界的每一位杰出人士都渴望结识他。约翰·亨特身处这样的社交圈,同时还能得益于熟知哥哥讲授的全面而系统的课程。就这样,他充分了解了生理学和病理学的实际发展状况,知道该在哪些方向深入探究,而他杰出头脑的天赋也未受到束缚。
1755年,约翰·亨特协助哥哥讲授一系列课程。但终其一生,公开授课对他而言都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始终未能做到表达流畅清晰。1760年,过度劳累似乎损害了他的健康。他的朋友们想起他的一位兄长己在类似情况下离世,于是为他在军队谋得一个职位,因为相较于他之前的生活方式,军队工作没那么繁重。他在葡萄牙以及贝勒岛围城战中担任随军外科医生。回到伦敦后,他重新开始教授实用解剖学。
1767年,他凭借几篇关于极受关注主题的论文赢得了皇家学会成员的认可,当选为皇家学会会员。在伦敦从事科学研究有一大优势,那就是在任何一个领域取得显著成就的人,通常都能挑选出最能凭借经验和建议给予自己帮助的伙伴。正是在约翰·亨特的推动下,皇家学会的会员们成立了一个精英俱乐部。他们私下相聚,在将论文提交给全体成员之前,相互传阅并评论。这个俱乐部最初的成员包括亨特先生、福代斯博士、约瑟夫·班克斯爵士、索兰德博士、马斯基林博士、乔治·舒克伯勒爵士、亨利·恩格尔菲尔德爵士、查尔斯·布莱格登爵士、拉姆斯登先生和瓦特先生。能与这样的人为伍,对亨特这样思维活跃、精力充沛,但学识不够全面且专注于单一研究领域的人来说,必然会产生积极影响。
在当时以及此后的许多年里,他投身于最引人入胜的生理学研究,同时还在组建自己的博物馆。这座博物馆至今仍是他天赋与毅力最有力的见证。奇怪的是,埃弗拉德·霍姆爵士竟认为这批藏品是亨特得到资助的证明。他有许多仰慕者,很多人都感激他在专业上给予的帮助,但他并没有赞助人。他的博物馆规模如此庞大,完全归功于他的毅力。毅力通常与天赋相伴而生,而他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展现出了这种品质。无论是在哥哥的教导下,还是通过私下教授解剖学努力谋求独立,又或是身处食堂中可能使人懈怠的环境,还是作为一名活跃在前线的随军外科医生,他似乎从未忘记科学,而科学正是他一生的主要追求。因此,他积累了令人惊叹的解剖标本;也因此,他收集了同样非凡的重要病理学资料,他的理论正是建立在这些资料之上。
首到亨特生命临近尾声时,他的品格才得到应有的赏识。在他去世前几年,他的职业收入都很少,后来才达到每年6000英镑。当一位功绩卓越的人受到这般忽视时,有时会对他所在的行业产生不良影响。人们往往认为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应是卓越功绩的伴生物;若看不到这些,他们就会放弃最值得效仿的榜样,转而去追随那些在日常行医中敛财的人。达尔文博士说,他为亨特晚年的成功感到欣喜,认为这是他一生善行的圆满结局,堪称现世报。但终其一生,亨特将所有收入都投入到科学研究中,去世时一贫如洗。
政府以1.5万英镑买下了他的博物馆。原本想将其交由医师学院保管,但该学院拒绝了这一托管请求。如今,博物馆被托付给位于林肯律师学院广场的外科医师学院,每周一、周三和周五下午对公众开放参观。该学院扩大了博物馆规模,设立教授职位对馆藏品进行阐释,目前还在筹建一座图书馆。藏品中最珍贵的部分位于大厅中央区域,有2000多件标本,这些都是亨特先生对低等动物进行实验以及对人体病理解剖研究的成果。所有这些最初都是为辅助他的讲座而整理的。仅用于支撑他炎症理论的第一部分就有602件标本。阐释特定疾病的标本达1084件。此外,还有652件干燥标本,包括病变的骨骼、关节和动脉。在展厅地面上,收藏着一批非常精美的人类和其他动物的骨骼标本;如果学院理事会继续以一如既往的慷慨态度扩充这批藏品,这将为国家增光。骨学标本数量达1936件。但对于有哲理探究精神的人来说,最引人入胜的部分,或许可以说是全欧洲最吸引人的展品之一,是沿整个长廊陈列的那部分。亨特先生发现,若不借助与动物较为简单的组织结构进行对比,仅靠人体解剖研究,很难解释生命的功能;因此,他不辞辛劳,对最简单的动物进行研究并制作标本,从低等动物逐步研究到高等动物,通过这种综合研究过程,最终揭示并解释了人体结构。让我们以一个小隔间为例,来理解这种研究方法的效果。假设我们想了解胃在动物生理机能中的重要性。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包虫,这种动物可以说全身都是胃,它只是一个具有外部吸收表面的简单囊状物。接着是水螅,它的胃只有一个开口,没有其他附属器官。接下来是水蛭,在它身上我们看到了结构复杂性的开端。水蛭具有运动能力,有大脑、神经和肌肉,但此时它的胃仍然很简单。然后我们研究胃结构复杂的生物:先是简单的膜状消化胃;接着是带有嗉囊的胃,嗉囊用于浸泡并初步处理食物以便消化;再就是反刍动物的胃,有一连串的腔室,有些动物还有砂囊,用于研磨食物,起到牙齿的作用;最后是各类动物所需的所有附属器官。最终我们发现,所有与乳糜生成相关的内脏都围绕着胃,因为胃在将新物质同化为动物身体组成部分的过程中发挥着首要且关键的作用。
亨特先生的论文和主要著作展现出他非凡的才智:他得出的结论常常令读者惊叹,而得出这些结论的过程却几乎难以察觉。我们认为部分原因在于他所受教育存在缺陷,这使他在解释自己的思想以及得出结论的推理过程时力不从心。研读他关于看似溺水者,以及死后胃部被自身液体消化的论文,便能估量出他思考能力的深度。当我们考虑到后者与法医学的关联,以及它可能引发毫无根据的中毒怀疑时,揭示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就显得尤为重要。他最重要的论文是关于动脉肌肉性的研究,这是一篇出色的实验论证。而我们欧洲大陆的同行对这一研究的忽视,使他们在处理动脉损伤和动脉瘤方面落后了一个时代。但亨特先生最重大的发现是关于血液的生命特性。如果这个观点让读者感到惊讶,那么当它首次被提出时,整个医学界同样大为震惊。然而这一事实确凿无疑。通过对自然现象的细致观察和一系列巧妙的实验,证明了血液的凝结是一种生命活动。基于这一事实,病理学家得以理解各种此前一首模糊不清的现象。
亨特先生死于令人恐惧的疾病——心绞痛。这种病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发作时会伴随着即将死亡的感觉。这些症状会因劳累或情绪激动而引发。在圣乔治医院,同事们的行为激怒了他;他没说什么,退到另一个房间后,于1793年10月16日突然离世。
详述至此,无人会否认约翰·亨特拥有卓越的天赋,并且他高尚地运用了自己的才华。他确实出身于一个天才家族:他的弟弟英年早逝,但在此之前己显露出非凡的潜质。在我们看来,亨特博士(威廉·亨特)的才华与本文的主人公约翰相当,尽管他早年的志趣有所不同。在下一代人中,这两兄弟的外甥,著名的贝利医生,为病理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以极为谦逊的态度展现出积极的仁爱之心,这正是医生应有的品质。他的妹妹乔安娜·贝利如今仍在世,备受敬重。作为我们最杰出的女作家之一,她将凭借作品流芳后世。
桐君山人曰:亨特——解剖刀下的普罗米修斯与死神共舞者
一、血肉迷宫中的哲学狂想
亨特将解剖室变为启蒙运动的终极实验室。当他在腐烂尸体间点燃蜡烛时,烛光不仅照亮肌肉纹理,更映照着生命本质的残酷真相——他证明动脉瘤是血管的背叛,而非上帝的惩罚。这种将疾病从神学桎梏中解放的壮举,堪比同时代休谟对因果律的解构。但这位解剖狂人收藏的6000件标本,如同一个血肉筑成的悖论:越是系统化生命,生命越在分类中失去温度。
二、外科手术的暴力诗学
他开创的动脉结扎术,实则是用新的创伤治愈旧创伤的暴力辩证法。当他在自身上接种淋病时(误将梅毒一并感染),这种自毁式实验揭开了医学的潘多拉魔盒——为真理可否凌驾人性?他的学生切泽尔登说“亨特看见血液时会思考,其他人只会晕厥“,却回避了导师用贫民尸体堆砌医学进步的阴暗面。
三、进化论的幽灵舞者
亨特比较解剖学的发现,实为达尔文埋下伏笔的定时炸弹。他抽屉里排列的胚胎标本,在烛光下显露出令神学家战栗的谱系——人类与禽兽共享着相同的发育密码。这种危险认知使他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却也让其收藏的“爱尔兰巨人“骨骼成为科学贪婪的纪念碑:为研究巨人症,他违背死者遗愿解剖了身高2.3米的查尔斯·伯恩。
结语:解剖台上的现代性胎动
亨特1793年死于 angioris(他自己命名的病症),恰似命运的反讽。这位将心脏比作“肌肉泵“的解剖学家,最终被自己的心脏背叛。他的遗产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矛盾体:既开创了循证医学,又预示了工具理性对生命的物化。当现代基因编辑技术继续他的未竟之业时,那个永恒问题愈发尖锐:在探索生命奥秘的道路上,我们究竟是救赎者,还是更精致的盗墓人?
他让医学从蒙昧的血泊中站起,却也在理性的光芒下投下阴影。亨特用6000具尸体搭建起现代外科的圣殿,将解剖学从技艺升华为科学。动脉结扎术的发明改写了战地救护的规则,比较解剖学研究为达尔文埋下进化的火种。他证明外科医生可以是科学家,而不仅是手持利刃的匠人。
这位启蒙时代的解剖先知,以近乎偏执的实证精神撕碎医学的迷信面纱。他将疾病拉下神坛,证明动脉瘤是血管的病变而非天罚,心绞痛是心肌的抗议而非诅咒。在臭气熏天的解剖室里,他看见了生命最赤裸的真理:人体不是神殿,而是精密的血肉机器。
但亨特的伟大伴随着永恒的拷问。他为知识盗取“爱尔兰巨人“的遗体,用贫民窟的尸体堆砌医学进步。这种矛盾定义了现代医学的原罪:拯救生命的事业,往往始于对死亡的亵渎。今天,当微创手术延续着他的探索精神,基因编辑实现着他的狂想时,我们仍在亨特划定的边界上徘徊——在拯救与亵渎、知识与的钢丝上,寻找那个永远移动的平衡点。
亨特最终死于自己命名的心脏疾病,这宿命般的结局恰似他职业生涯的隐喻:人类永远在破解生命的密码,却永远受限于生命的脆弱。他留给后世的,不仅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更是一面映照医学灵魂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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