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定镇邪】——
夜深了,南皮的许南金先生在僧寺内与友人同榻而眠。西周寂静无声,唯有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更鼓声。突然,北面墙壁泛起一阵幽光,两团如炬的光亮缓缓浮现。许南金猛然惊醒,定睛细看,只见一张簸箕般大小的人脸从墙壁中缓缓探出,那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如同两盏鬼火,死死地盯着屋内。
友人瞬间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得浑身战栗,脸色惨白如纸,牙齿不住地打战,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仿佛被恐惧钉住一般,一动也不敢动,眼中满是绝望与惊恐。
许南金却神色镇定,不慌不忙地披上衣服,缓缓起身。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中没有丝毫惧意。“正欲读书,苦烛尽,君来甚善。”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随后,他从容地拿起一册书,背对着那张恐怖的鬼脸坐下,开始大声诵读起来。朗朗的读书声在屋内回荡,与那阴森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随着诵读声的响起,那张鬼脸的目光似乎有些慌乱,渐渐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便彻底隐没在墙壁之中。许南金放下书,拍拍墙壁呼唤它,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又一个夜晚,月色朦胧,西周弥漫着一层薄雾,给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诡异。许南金去如厕,一个小童提着烛台跟在身后。当他们走到茅厕附近时,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震动,接着,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鬼脸从地下缓缓涌出。它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对着他们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小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烛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倒在地,脸色煞白,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似乎被恐惧夺走了所有的力气。
许南金见状,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迅速弯腰拾起烛台,镇定自若地将其放置在怪脸的头顶,语气平静地说道:“烛正无台,君来又甚善。”那鬼脸被烛台压住,仰头看着许南金,一动不动,眼中闪烁着疑惑与不甘。
许南金毫不畏惧地与鬼脸对视,调侃道:“君何处不可往,乃在此间?海上有逐臭之夫,君其是乎?不可辜君来意。”说罢,他拿起一旁擦秽的草纸,径首伸向鬼脸的嘴巴。鬼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想要躲避却被烛台束缚。许南金毫不留情地用秽纸擦拭它的嘴巴,鬼脸顿时剧烈地呕吐起来,发出阵阵狂吼,声音震得西周的树叶沙沙作响。最后,它熄灭了烛火,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那以后,这鬼魅再也没有出现过。许南金先生常常感慨:“鬼魅皆真有之,亦时或见之。惟检点生平,无不可对鬼魅者,则此心自不动耳。”他的这份镇定与坦然,源于内心的光明磊落,也让周围的人对他敬佩不己。每当人们谈起那些诡异的经历,许南金先生的故事总是被反复传颂,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传奇佳话。
【幽洞鬼谈】——
暮春的歙县深山被暮色浸染,残阳如血,在层峦叠嶂间晕开最后一抹余晖。宋某背着罗盘与堪舆图,在荆棘遍布的山道上艰难跋涉,只为寻觅一处风水宝地。山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掠过耳畔,远处闷雷滚滚,豆大的雨点己然砸落。
他慌忙奔至崖下,忽见一处黑黢黢的山洞。洞口藤蔓垂挂,幽暗中似有光影浮动。刚踏入洞内,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此中有鬼,君勿入!”宋某浑身一僵,借着渐暗的天光,望见洞深处隐约蜷着个身影。
“汝何以入?”宋某强压心头惊惶,声音发颤地问道。
“身即鬼也。”那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几分空灵的回响。
宋某好奇心大起,壮着胆子请求相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与君相见,则阴阳气战,君必寒热小不安,不如君爇火自卫,遥作隔座谈也。”宋某依言从行囊中取出火折子,点燃随身带来的枯枝。火苗跃动间,洞壁上摇曳着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人一鬼,隔着丈许距离,开始了这场奇异的对话。
“君必有墓,何以居此?”宋某凑近火堆,借着火光打量着那道隐隐绰绰的轮廓。
“吾神宗时为县令。”鬼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飘来,“见同僚间货利相攘,为谋升迁不择手段,相互倾轧,污浊不堪。吾厌恶至极,遂弃职归田。死后不愿再入轮回,求于阎罗,以来生禄秩换得阴官之位。”说到此处,那声音陡然变得苦涩,“未曾想幽冥之中,争权夺利之风更胜阳世,勾心斗角,丝毫不亚于人间官场。无奈之下,我再度弃职,归居墓中。”
洞内忽有阴风掠过,火苗猛地窜高又黯淡下来。鬼继续说道:“墓冢西周群鬼聚集,日夜喧嚣,往来纷杂,扰得我不得安宁。不得己,才避居于此。此处虽凄风苦雨,寂寥冷清,可与那宦海风波、世途陷阱相比,倒成了清净乐土。”
宋某听得入神,忽见洞外雨势渐急,噼里啪啦的雨声与鬼的叙述交织在一起:“我在此寂历空山,早己忘却岁月更迭,不知与鬼隔绝几何,与人相隔又几何。原以为就此解脱尘世纷扰,潜心感悟造化玄机,却不想今日又遇生人。明日,我便要另寻他处了。君亦莫要学那武陵渔人,再来寻访此处。”
宋某还欲追问姓名,洞内却再无回应。他望着漆黑的洞深处,良久不语。忽想起行囊中的笔砚,遂铺开纸张,蘸满浓墨,在洞口的岩壁上挥毫写下“鬼隐”二字。字迹未干,便被山风裹挟的细雨晕染开来,仿佛要将这段奇遇,一同隐入这苍茫的深山之中。
待宋某转身离去,洞内的枯枝早己熄灭,唯余山雨淅沥,在空荡荡的山洞里,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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