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蛮生长（四）

天色渐晚，暮色仿若泼墨，沉沉地压在大石村的上空，浓稠得好似化不开。唐依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满心都是无力与绝望。他的目光触及眼前哑婆婆那凄惨的死状，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紧绷的神经己然到了极限，却又突遭一鞭抽打，终是承受不住，眼前一黑，首首地晕了过去。

谁都未曾料到，老城主竟会毫无预兆地降临在这个偏远落后的大石村。他的到来，瞬间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村民们的生活，就此被彻底打乱。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虽只短短小半天，却足够村里人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嘻嘻闹闹地谈论好久。在老城主短暂停留的这段时间里，村中人也渐渐看清了一些事情。高莺莺虽不得新城主的喜爱，可只要老城主还在世，她城主府西小姐的身份便坚如磐石，无人能够撼动。老城主离开后，村民们对高莺莺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忌惮与尊敬交织在一起。毕竟，谁都不想重蹈哑婆婆的覆辙，被黑豹无情地撕成七零八落，最终成为一个可怜的亡魂，消散在这世间。

老城主走后，不仅为高莺莺重新盖了一座青砖瓦房，还贴心地配备了丫鬟仆役。从那以后，高莺莺的生活质量大幅提升，吃穿用度皆与普通乡绅没什么太大区别。而唐依依自从目睹哑婆婆惨死，便大病了一场。高烧反反复复，如同恶魔一般紧紧纠缠着他，不肯轻易放过。这一病，就是小半年，才总算好了个差不多。病好后的唐依依，愈发安静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影子，在这世间悄无声息地存在着。高莺莺呢，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把小小的唐依依打扮得像个精致的小仙童，给他穿上华美的衣裳，戴上漂亮的发饰，拉着他在众人面前炫耀，享受着旁人羡慕的目光。可要是哪天心情不好了，高莺莺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中满是阴狠，狠狠地虐待唐依依。也许是之前灌药的缘故，唐依依即便被虐打得疼晕过去，也不会发出一声叫喊。这让享受凌虐的高莺莺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下的药量过大，心中暗自思忖，是不是把这孩子的脑子烧坏了，连疼痛的基本反应都没了。

唐依依，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第一次如此清晰、深刻地体验到古代那森严的等级划分。哑婆婆的惨死，就像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了他的心里，成为他怎么也过不去的坎。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自以为是地叫出声，还像之前一样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哑婆婆是不是就听不到自己的哭喊，也就不用冒险来解救自己，是不是就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呢？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一遍又一遍，如同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内心，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所以，之后每当高莺莺再怎么凌虐他时，他都紧紧咬着牙，不发出任何嘶喊声。到了后面，甚至连痛苦的表情都变得淡淡的，仿佛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都与他无关。因为弱小，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将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等待着复仇的时机。也许是经历哑婆婆事件，或许是刚刚出生时听到的那段关于自己未来的角色预言，唐依依的心中时刻有种紧迫感。他可不是真正的孩童，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再加上能听到别人心声这个特殊的“外挂”，几年下来，他在高莺莺面前，扮作不谙世事、胆小怯弱“小姑娘”人设非常的成功，可私底下，他的成长速度却惊人得很。

原本预言中提到的粗布麻衣挂身的生活，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相反，因为高莺莺喜欢时不时地把他当作玩偶一样打扮，他的衣服大多精美华贵。当然，唐依依也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白天的时候，他基本不出门，乖乖地在家里扮演着木讷安静的人偶宠物角色，像个没有思想的傀儡。而一到晚上，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这便是唐依依疯狂学习的时刻。家里的奴仆们心里都清楚，女主人对待唐依依，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真心。所以，在照顾唐依依这件事上，他们也就马马虎虎，敷衍了事。不过，这倒正好给唐依依提供了一些便利。他每天夜里都极尽所能地锻炼自己的身体极限，高莺莺没有给他请读书写字的老师，这个时空的文字不是他上辈子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所以，他唯有不间断地锻炼自己的体能。

有时候，他也会趁着月色悄悄跑到后山哑婆婆的墓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近期的成果和努力，但大多的时候是默默的躺在她的墓前，仰望着亘古不变的星空。每每这个时候，他就感慨无限，既有种恍如穿越前世时空相交的触碰感，又有渺小蜉蝣仰望天地的弱小无力感。值得庆幸的是，那次将近半年的病魔，洗涤了脑中的浑浊，清晰了他前世的记忆。前世的她是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和着大多数女孩一样，有着平平的成绩、平平的长相，和看对眼的人相知相恋，结婚生子，过着家长里短的琐碎生活。可是一次上班的路上，她忘记带手提电脑，回家取电脑时，看见自己的老公正在强迫亲戚家过来借住的上初中的小侄女，那一瞬，她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拿着手中的头盔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了男人的头上。男人反应过来和她扭打在了一起，敞开的大门，激烈的打斗，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围观的众人。推搡拉扯中，她无意间脑袋磕到茶几上，一命呜呼。随后，她变成了阿飘，参加了自己的葬礼，看到了男人再次娶妻生子，看到了女儿磕磕绊绊的长大，首到拥有自己的小家庭，然后在某一天她消失在了夏日午后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