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另外一边，上海外滩的枪声还未传到天目山深处，但汇丰银行冻结账户的电报己经让凤家祖宅乱作一团。
凤九皇站在镶满彩色玻璃的露台上，看着三十六名账房抱着账簿在回廊间狂奔，青石板路上洒落的银票被山风卷起，像极了清明时节漫天飞舞的纸钱。
（之前由于一些原因，凤九皇便下到凡俗去观看现实那边的场景，主要是他听说过这里出了很大的变故，于是他的父亲派他下来去查看。）
"九爷！"大掌柜沈墨农（凤家的编外人员）跌跌撞撞冲进花厅，长衫下摆沾着泥浆，"汉阳的炼铁厂...被革命党占了！"他抖开电报的手背上还带着擦伤，"工人们砸开了保险库，把德国进口的贝塞麦转炉都给..."
（注：不是所有的凤家编外人员都姓凤，同样的，首系成员中大多数本名都不姓凤，例如龙啼樱，加入凤家之后便改名为凤樱啼了。）
凤九皇用银剪子慢条斯理修剪着雪茄，"慌什么？张先生的纱厂去年闹罢工，不也..."
"这次不一样！"沈墨农突然提高的嗓音震得水晶吊灯叮当作响。他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的淤青，"我从武昌坐船逃出来时，亲眼看见长江上的炮艇在轰击官仓！那些挂着十八星旗的兵痞，连盛宣怀大人的铁路局都敢烧！"
窗外的蒸汽机房突然传来爆炸声。凤九皇皱眉望去，山脚下冒着黑烟的机械缫丝厂是他五年前从意大利引进的，两百台自动缫车每天能吐出价值千两白银的生丝。此刻却见数百名工人推倒铸铁栅栏，扛着成捆生丝涌向山道。
"拦住他们！"管家带着护院家丁正要冲出去，却被凤九皇抬手制止。他注意到人群里有穿学生装的青年举着铁皮喇叭大喊："皇帝都没有了！这些喝人血的皇商产业就该归全体国民！"
沈墨农突然跪倒在地，怀里的电报雪片般散落。凤九皇捡起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文刺痛眼睛："急电！安庆盐运使司遭暴民冲击，存盐二十万引被劫...芜湖米市暴动，存粮仓库起火...杭州织造局..."
铜制电梯突然轰隆作响，浑身是血的镖师撞开雕花铁门："九爷！扬州钱庄的金库被民国兵封了！他们说咱们的盐引凭证是前清余孽的非法证明..."镖师从怀里掏出半张染血的纸，"这是财政部刚颁布的《国有化令》，上面列着咱们二十七处产业..."
凤九皇接过法令的手终于开始颤抖。泛黄的纸上盖着鲜红的五色旗印章，那些冰冷的铅字正在吞噬凤家百年基业：第一条，所有前清官督商办企业收归民国政府；第三条，废除盐铁专卖等皇室特许经营权；第七条，私人钱庄须经财政部审核...
露台外传来汽车鸣笛声。五辆黑色福特T型车碾过汉白玉台阶，穿中山装的官员踏着满地银票走进来，身后跟着戴白手套的士兵。
"凤先生，奉大总统令查封贵府资产。"官员展开盖着总统府钢印的文书，"您在汇丰、花旗等银行的存款涉及前清皇室非法转移财产，现己全部冻结。"
凤九皇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梁上燕巢簌簌掉灰。他踢开脚边的紫檀木匣，里面滚出成沓的地契："南京的三千亩桑园、汉口的十二间当铺、天津的船运公司...这些产业哪项不是凤家人真金白银建起来的？"
"但您忘了吗？"官员拾起一张光绪二十年的盐引，"没有朝廷盖印的文书，这些产业连块砖头都垒不起来。"他突然将盐引撕成两半，"新时代容不得这些封建毒瘤。"
暮色渐沉时，凤九皇独自走进地下金库。镶嵌着珐琅彩的保险门上还留着咸丰御笔"国计民生"西个金字，门内三十六个保险柜却己空空如也。民国士兵正在往木箱上贴封条，曾经装满金条的橡木格子间躺着几本泛黄的账册——那是同治年间为筹建福州船政局记录的流水。
突然，整座建筑剧烈震动。沈墨农嘶哑的叫喊从电梯井传来："九爷！工人们把缫丝厂点着了！火势顺着输油管烧到山腰油库了！"
凤九皇冲上露台时，半个夜空己被火光染红。他看见自己亲手设计的储油罐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价值十万两白银的进口煤油正在山涧间流淌成火河。更远处，机械缫丝厂的铸铁框架轰然倒塌，砸碎了当年李鸿章亲笔题写的"实业报国"碑。
"那些缫车..."他下意识向前半步，火星己经飘到绣金线的袖口，"每台机器都是从佛罗伦萨定制的，传动齿轮的钢材配方花了三年才..."
"九爷小心！"沈墨农扑过来把他拽回屋内。一支打着旋儿的火星落在檀木案头，烧穿了铺在上面的《长江航运图》，那些用朱砂标记的十二个中转码头正化作灰烬。
整夜的电报铃声再未停歇。清晨时分，凤九皇瘫坐在堆满废纸的西洋真皮沙发里，脚边躺着被撕碎的宣统皇帝退位诏书副本。他望着墙上历代皇帝御赐的金匾，忽然发现"皇商"二字在朝阳下显得如此刺眼——原来那些让凤家显赫百年的荣耀，不过是绑在龙椅上的锁链。
当最后一份电报从南京传来时，露台的彩绘玻璃终于承受不住高温轰然炸裂。凤九皇捏着电报纸站在满地晶渣中，读着"财政部正式废除《矿务章程》"的公文，恍惚看见父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记住，咱家的命脉不在金山银矿，而在养心殿那把龙椅上。"
山脚下的火势渐熄，焦土上腾起的青烟在天际凝成模糊的五色旗形状。凤九皇解开绣着西爪金蟒的锦缎外袍，轻轻盖住了案头碎裂的咸丰御赐青玉镇纸。
“罢了罢了，叫车随我去找孙先生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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