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张輗和朱勇怒发冲冠,恶狠狠地瞪着林渊,那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其他两位伴读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等着看林渊如何收场。
朱允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正要开口呵斥张輗等人,却见林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两道饱含怒火的视线。
“张公子,朱公子,”林渊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我是否找死,暂且不论。但方才我所言,句句属实。英国公与成国公,皆是国之柱石,他们的功绩,天下共仰。身为他们的子侄,二位更应以身作则,勤勉向学,方不负父辈威名,不负圣上与太孙殿下的期许。而不是在此恃强凌弱,攻讦同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輗和朱勇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继续道:“我林渊虽出身松江,家世不及二位显赫,但亦知晓‘忠孝仁义’西字。今日入宫伴读,乃是圣恩浩荡,亦是家父期盼。我自当恪尽职守,潜心向学,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二位所言的‘乡下小子’、‘懦弱之人’,不过是尔等偏见罢了。若是以此便认定我可欺可辱,那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既点出了对方的无礼,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更隐隐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张輗和朱勇被他这番话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们平日里在东宫横行惯了,何曾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过?尤其是林渊这个在他们眼中一向沉默寡言、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林渊!”张輗气极反笑,指着林渊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以为逞口舌之利,就能改变你乡巴佬的出身吗?我告诉你,在这京城,在这东宫,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户撒野!”
“就是!”朱勇也恶狠狠地附和道,“别以为读了几本破书,就能在我们面前装模作样!信不信我们让你在京城待不下去!”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渊心中冷笑。这些勋贵子弟,除了仗势欺人,似乎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他正要开口反驳,却听朱允炆沉声喝道:“够了!”
皇太孙的声音虽然依旧温和,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却让张輗和朱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们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可是未来的大明天子!
朱允炆面色严肃地看着张輗和朱勇,缓缓说道:“张伴读,朱伴读,你们二人今日言行,实在有失体统!林伴读所言,并无不当之处。孤希望你们能好自反省,日后莫要再因此等小事,扰乱东宫清静。若再有下次,孤必当禀明父皇与皇爷爷,严惩不贷!”
“殿下息怒!”张輗和朱勇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们虽然骄横,但也知道分寸。若是真的惊动了当今圣上朱元璋,那后果可就严重了。朱元璋对子孙教育极严,对勋贵子弟也从不姑息,若是知道他们在东宫如此胡闹,少不得要家法伺候。
“哼!”朱允炆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转而对林渊道:“林伴读,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孤会约束他们,日后必不会再发生此等事情。”
林渊心中微微一动。他没想到朱允炆会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在他这边。看来,这位皇太孙虽然仁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脾气和决断。
“多谢殿下主持公道。”林渊躬身道,“臣并未放在心上。”
他知道,今日之事,虽然暂时平息,但梁子算是结下了。张輗和朱勇这两个纨绔子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过,他也并不畏惧。既然己经选择了不再沉默,那就要有面对一切挑战的准备。
而且,通过今日之事,他也初步试探出了朱允炆的态度。至少,这位皇太孙是讲道理,并且愿意维护他这个“弱势”伴读的。这对他未来的计划而言,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嗯。”朱允炆点了点头,神色稍缓,道:“今日的课业,你们各自用心去做。若有不明,可相互请教,也可来问孤。”说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的御座,拿起一卷书,静静地翻阅起来。
张輗和朱勇恨恨地瞪了林渊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言,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是那眼神中的怨毒,却是丝毫未减。
林渊坦然地迎向他们的目光,随即也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取出纸笔,开始整理今日刘三吾所讲的内容。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但他己经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迈得还算稳健。
接下来的几日,文华殿的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张輗和朱勇虽然不敢再公然挑衅林渊,但言语间的冷嘲热讽,以及时不时投来的不善目光,却从未断绝。林渊对此一概不予理会,只是专心于自己的学业。
他每日按时到文华殿听讲,认真做笔记,课后则会仔细研读相关典籍。他发现,这个时代的儒家经典,虽然与他现代的认知体系有很大差异,但其中蕴含的许多思想,对于理解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和人心向背,却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他也开始有意识地观察朱允炆的言行举止。
这位皇太孙确实勤奋好学,待人接物也十分谦和有礼。他时常会与伴读们讨论课业,对于不同的见解,也颇能包容。只是,林渊也敏锐地察觉到,朱允炆在某些问题上,似乎过于理想化,缺乏一种杀伐决断的狠厉。
比如,在讨论历代帝王治国得失时,朱允炆总是对那些行仁政、施恩德的帝王大加赞赏,而对那些行霸道、用权术的君主则颇有微词。
林渊知道,这与他从小接受的儒家教育有关,也与他本身仁厚的性格有关。但在未来那场残酷的“靖难之役”中,仅仅依靠仁义道德,是远远不够的。
他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在不引起朱允炆反感的前提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思想,让他意识到权谋与手腕的重要性。
这绝非易事。他现在身份低微,人微言轻,任何过于激进的言论,都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学习,林渊也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身体。他知道,一副强健的体魄,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基础。每日清晨,他都会在自己的小院里打上一套从网上学来的简化太极拳,虽然不成章法,但也聊胜于无。
时间就在这种平静而又暗流涌动的日子里悄然流逝。
这一日,课间休息时,朱允炆忽然将林渊叫到自己身边。
“林伴读,孤看你这几日课业精进不少,对《尚书》的理解也颇有独到之处。”朱允炆温和地笑道,“只是,孤有一事不明,想与你探讨一二。”
林渊心中一动,连忙躬身道:“殿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朱允炆沉吟片刻,道:“《大禹谟》有云:‘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孤以为,此乃治国之要道。然则,观历代兴衰,为何总有君王背离此道,以致民怨沸腾,国祚倾颓?”
这是一个很宏大的问题,也是历代儒家学者反复探讨的命题。
林渊知道,朱允炆这是在考较他,也是在寻求一种答案。
他略作思索,缓缓开口道:“回殿下,臣以为,‘民惟邦本’固然是至理名言。然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君王亦是凡人,亦有七情六欲,亦会受到权力的侵蚀与欲望的诱惑。若无有效的制度约束,若无清醒的自我认知,便极易偏离正道,将个人私欲凌驾于万民福祉之上。”
“制度约束?”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林伴读此言,倒有些新奇。”
林渊心中暗道,果然,这个时代的儒家思想,更强调君王的道德修养和个人品行,对于制度建设的重视程度相对较低。
他继续说道:“臣以为,圣人之教化,固然可以引导人心向善。但仅仅依靠道德约束,往往力有不逮。唯有建立完善的法度,明确君臣权责,赏罚分明,才能从根本上杜绝‘人亡政息’之弊,确保国家长治久安。”
这番话,己经隐隐超出了一个普通伴读的认知范畴,甚至带着一丝后世“法治”思想的影子。
朱允炆听得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他身边的其他几位伴读,也面面相觑,显然对林渊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感到有些不解和震惊。
只有张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看来,林渊这番话,简首是狂悖至极,不知天高地厚。
文华殿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林渊心中也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自己这番略显超前的言论,会给朱允炆带来怎样的影响。是警醒,还是反感?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着朱允炆的反应。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今日的这番话,己经在年轻的皇太孙心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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