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己经停了。
李念喻靠在病床头，指尖轻轻着铁盒边缘的锈迹。
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不知谁带来的百合花香，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
监护仪的电极片贴在她胸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
"喝点水。"
傅清淞递来一杯温水，玻璃杯外凝结的水珠滚落，在他虎口处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李念喻注意到他右手小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结着暗红色的痂。
"你手怎么了？"她接过水杯时问道。
傅清淞下意识蜷起手指，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不小心划的。"
一旁的林权突然冷笑出声，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他在你昏迷时砸了医院走廊的消防柜。"
"林权！"傅清淞罕见地提高了音量，耳根泛起薄红。
李念喻捧着水杯的手微微发抖。
温水在杯子里晃动，映出她模糊的倒影——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双终于不再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小心地啜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的感觉如此清晰，仿佛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喝水"。
"我想去看看她。"放下水杯时，她突然说。
病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陈熙正在削苹果的水果刀停在半空，林权翻动病历的手指顿住，傅清淞的呼吸明显滞了一瞬。
"不行。"林医生从病历中抬起头，"你的身体状况——"
"我没事。"李念喻掀开被子，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真的。"
她的脚刚触到冰凉的地面，一阵眩晕就袭了上来。
傅清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温热的手掌稳稳托住她的肘部。
李念喻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那些细小的沟壑里似乎还残留着消防柜玻璃的碎屑。
"至少等明天。"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我陪你去。"
林医生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叹了口气："再观察一晚。如果各项指标稳定，明天可以短暂外出。"
他合上病历本，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清淞一眼，"不过要有人全程陪护。"
夜深了。
病房里的灯调到了最暗，窗外偶尔传来夜间护理车的轮子声。
李念喻侧卧着，看着沙发上和衣而眠的傅清淞。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眉头却还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她悄悄伸出手，指尖隔空描摹他的轮廓。
五年了，那个总是走在她前面的少年己经长成了男人的模样，下颌线条更加分明，肩膀也宽厚了许多。
只有那簇总是的头发还和从前一样，倔强地不肯服帖。
"睡不着？"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赶紧缩回手。
傅清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在夜色中依然清亮。
"我...在想陈思。"她小声说，这是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傅清淞坐起身，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走到床边，在地板上坐下，高度刚好能与她对视。
"她一定很感激你。"他轻声说，"最后的日子，是你让她感受到了被珍视的滋味。"
李念喻鼻尖一酸。她想起陈思总爱把糖果掰成两半，把大的那块塞给她；
想起下雨天她们挤在一把伞下，陈思总是把伞往她这边倾斜；
想起那个冬天，陈思用冻得通红的手给她织了一条歪歪扭扭的围巾...
"可是我没能救她。"眼泪滚落，渗入枕头。
傅清淞的手轻轻覆上她的，体温透过纱布传来。
"你救了你自己。"他的拇指擦过她手腕上的绷带，"这才是最重要的。"
晨光熹微时，李念喻终于睡着了。
傅清淞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阳光渐渐漫过窗台，照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林权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挑了挑眉，把手中的纸袋放在桌上："出院手续办好了。"声音压得很低，"墓地地址也查到了。"
傅清淞点点头，轻轻抽出被李念喻无意识攥住的衣角。
他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她。李念喻睁开眼，
看到晨光中两个挺拔的身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那时候，他们也总是这样，一左一右地等着她。
"走吧。"她坐起身，声音还带着睡意，眼神却无比清明，"带我去见她。"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山坡上，西月的风里带着青草的气息。
李念喻抱着一束白色满天星，脚步还有些虚浮。
傅清淞的手始终虚扶在她腰后，既给了支撑，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陈思的墓碑很简单，一块青灰色的石板上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眼睛弯成月牙，和李念喻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我来了。"李念喻蹲下身，把花束放在墓前。
白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照片上陈思的脸颊，"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傅清淞和林权退到几步开外，给她留出空间。
风吹起李念喻的发梢，露出她纤细的脖颈。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因为陈思说过最喜欢这个颜色。
"我把你的画都带来了。"她从包里取出那叠泛黄的画纸，一张张抚平。
"你看，我保存得很好..."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又很快稳住，"我去了很多地方，就像你希望的那样..."
傅清淞看着她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五年前那个雨夜，他找到蜷缩在浴室角落的李念喻时，她手腕上的血己经染红了半件睡衣。
那一刻的恐惧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攥住他的心脏。
"会好的。"林权突然说，镜片后的目光深远，"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坚强。"
离开墓园时，李念喻在门口停住脚步。
她转身回望，阳光为整个山坡镀上一层金边，陈思的墓碑在其中显得格外安宁。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终于从肩上卸了下来。
"谢谢。"她轻声说，不知是对天上的陈思，还是对身边一首守候的两个人。
傅清淞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
李念喻没有躲开，而是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
回程的车上，李念喻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为她苍白的脸色添了一丝生气。
后视镜里，傅清淞看到林权嘴角微微上扬。
"回家？"傅清淞轻声问。
"嗯。"李念喻闭着眼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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