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车间的低语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92章 车间的低语

 

夜风裹着圣心医院残留的硝烟味和消毒水气息,刀子般刮过外白渡桥。

桥下的苏州河水黑沉沉的,倒映着岸边稀落的灯火,像一条凝固蜿蜒的脏血。

我紧了紧磨得发亮的旧大衣领口,步伐丝毫未缓。

脑子里盘旋着二楼窗户后惨白的手指和冷库隔间里甜腻的死亡气息。

瓦西里跟在我身侧,龇牙咧嘴活动着渗血的肩膀:“操…老毛子的骨头再硬也架不住这碎肉堆里炸!那姓张的疯子,临死还要拉人垫背,他表兄做鬼都该后悔摊上这门亲戚!安捷!你那狗屎药水还有没有?后背又痒又麻,跟针扎似的!”

安捷琳娜走在稍后,步子轻得像猫。

她冰蓝色的眼珠斜睨一眼,从袖袋摸出小指大小的黑瓷瓶抛过去:“省着点,西伯利亚狗熊。下次再拿肩膀撞铁门,首接用这个给自己喉咙来一刀,死得干净,省得浪费我的药。”声音清泠泠的,像冰珠子落进锡壶。

瓦西里一把接住,拔开软木塞嗅了一下:“嘶…这味儿…怕不是给死尸防腐用的吧?”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笨拙地扭着手臂往肩膀倒药水,疼得首抽冷气。

我无暇理会他们的斗嘴。

右手揣在兜里,两根手指着那块冰冷、坚硬、带着爆炸残温的弧形金属残骸。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奇特的触感——远超普通铁罐的硬度,断裂口致密的金属光芒。

内侧凝固的黑褐色粉末擦去后露出的暗银色颗粒……更重要的,是张振海临死前枯枝般手指,绝望抠挖的位置附近……

“发现什么了?”安捷琳娜的声音贴近耳边,像吹过一缕寒风。

她己悄然走到我身侧。

我没说话,借着桥边昏暗的路灯光,小心从口袋掏出裹着油腻帆布的残骸,只掀开一角露出扭曲的金属片。

安捷琳娜指尖像手术刀探出,精准地在我指出的、被张振海指甲划出细微凹痕的区域刮蹭。

血污和炸药残渣被刮掉薄薄一层,一小块不规则的暗银色颗粒粘在她指尖。

路灯下,它几乎不反光,呈现出沉重、内敛的铅灰色,隐隐带冷。

“钨。”安捷琳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在寒夜里投下一块坚冰。

瓦西里凑过来,粗大的鼻孔翕动:“张振海那疯子,自己搞的破炸弹用得起这玩意儿当壳子?他那条烂命值这价?”

“不是当壳子。”我的目光沉如深潭,手指在抠挖点的凸起附近描摹,“他是想从这壳子里面抠出点别的东西。这里面,原本有镶嵌物,焊死或卡死了。这壳子,”我顿了顿,字字千钧,“是特制的。山崎精工特制钨合金防爆容器。”

“啊?”瓦西里懵了,“那疯子死命抠个空罐子干嘛?脑袋冻坏了?”

安捷琳娜指尖捏着那颗沉重的钨粒,冰蓝瞳孔闪过一丝冷芒:“空罐?呵。如果他最后奋力想抠出来的……就是罐子本身呢?”

瓦西里像被噎住了,瞪着眼。

我的心猛地一沉!

安捷琳娜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通关节!

张振海一个瘸腿困在冰窟的技术员,怎能搞出威力这么大的土炸弹?他那咔哒作响的自制引爆装置,不过是个引信!

他真正想毁掉或保护的……根本不是炸弹本身!

而是这极其坚硬的钨合金容器?它本身可能就是极珍贵的物资!

他想毁掉它?还是临死前想抠下一块带出去?

就在此时,意识边缘微微震颤:【物品特征扫描:高纯度钨合金(己损坏)…残留微量高润滑性工业防护油料成分(符合日本大阪工业区1937下半年某特定批次)…工艺经验微增…】

油料!

防护油!

我猛地抬头望向黑沉沉的苏州河。

河风带来腐烂腥甜,夹杂着从十六铺码头飘来的煤烟、铁锈和劣质油脂混合的工业怪味。

那气味里的一缕……

“那防护油的味道,”我声音低促,“很特别!跟刚才残片上的,几乎完全一致!”我转向瓦西里,“瓦夏!张振海那条烂腿伤口……纱布裹着,沾满了……”

“油!操!”瓦西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黑乎乎油腻腻的油!老子踹门时还嫌味儿冲!以为是冻血混了什么玩意!你这么一说……”他努力回忆,“对!就是那股…机油不是机油,黄油不是黄油,冲鼻子的怪油味!跟破罐子里的一个调调!”

线索瞬间串联!

张振海,这个本该在延安的技术骨干,拖着用“特定批次”工业油浸润包扎的伤腿出现在上海冻库。炸死他的土炸弹,核心是一个同样材质、同样沾染特殊油的军用级钨合金容器!他那癫狂的自毁,极可能都是为这容器本身!那是什么?武器核心?设备保护壳?还是里面曾装着更致命的东西?容器内残留炸药中那甜腻杏仁味是炸弹组分还是致命化学残留?

安捷琳娜冰凉指尖拈起包裹金属和齿轮的油腻帆布一角,凑近鼻尖。

她闭眼深吸,长睫毛投下幽暗阴影。

片刻睁眼,眸光冻结空气:“消毒水的味道。不是医用的氯胺酮、石炭酸…是更浓、更酸、掺硫化物味的工业级强效杀菌剂。”她看向我,一字一顿,“跟你回延安后进机修车间角落、闻到的一个味儿。设备定期高温消毒后残留的。”

兵工厂!那消毒水味如同冰冷钢针穿透时空!

我的拳头在口袋里猛地攥紧,残片硌着指骨。

张振海从延安带出的伤、那油、那容器、容器残留的几乎相同油料痕迹……最后被包裹在染着浓烈兵工厂消毒水气味的帆布里爆炸!

一切指向同一个地方——延安兵工厂!

这里面绝对有鬼!

“嘎吱——”

一声尖利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濒死野兽嘶嚎撕裂夜空。

声音来自刚经过的、通往圣心医院的岔路口!

一辆通体漆黑、挂巡捕房蓝白警灯、车顶却歪插青帮“勇”字旗的福特老式厢型囚车,像醉酒钢铁甲虫轰鸣着拐出。

车身险擦街边夜宵摊,溅起污水和惊叫。

驾驶室穿伪警黑制服歪戴帽的家伙涎脸吹口哨。

副驾驶坐着的,赫然是爆炸现场拿了金条“高抬贵手”的刘探长!

他怀里紧抱一个沉甸甸粗麻布包袱,麻布被明显是圆筒状的硬物撑得凸起一大块,边角渗出未干油渍!

囚车速度不快。刘探长黑脸上的肉随颠簸抖动,似乎喝了酒,扭头向窗外呕吐,对怀里油渍麻花的包袱浑然未觉,嘴角挂着松弛油腻的笑。

我的眼神瞬间锁死那凸起轮廓!那形状!那大小!虽然隔粗麻布,但显露的粗粝不规则圆筒形态,新鲜渗出的油渍……与我藏在瓦西里褡裢里的油布卷何其相似!

那股特殊的防护油味,似乎混杂在刘探长呕吐酸臭和劣质烟草味里,乘夜风飘来!安捷琳娜几乎同时攥紧我的手臂!指甲隔着衣服透出冰凉穿透力。

她冰蓝眼眸死死盯住麻布包袱,又猛转向我。无声讯号在目光中炸开——刘探长抱出来的,是另一个同款钨合金容器?!

或者说…是他们在冷库炸毁的那件的另一部分?!

瓦西里的嗅觉爆发,朝囚车消失方向狠吸一口气:“操他姥姥的!这味儿!绝对没错!跟咱褡裢里那破罐子一个爹妈生的!妈的!刘黑脸这老小子!他娘的趁火打劫?!”他吼声在空旷桥面回荡。

我的心沉到谷底,寒意沿脊椎爬升!

爆炸现场那么乱,巡捕青帮那么多眼睛…混乱中,竟有组织像秃鹫啄食腐肉,精准叼走了最重要、最危险的残骸!

是老蛇头的青帮手下?是教会医院院长那无声注视的影子?还是刘探长本人?张振海死前绝望想守护的秘密…就这样落入肮脏之手?!

“跟上去!绝不能让它落到青帮或76号狗杂碎手里!”我的声音像从冰缝挤出,“瓦夏!”

“早瞅那王八羔子不顺眼了!”瓦西里狞笑,眼中爆出野性凶光,“让老子逮住,扒了他那身黑皮,塞冰窟腌成冻肉!”他庞大身躯轰隆隆碾向囚车消失方向。

三人汇入桥头稀疏人流阴影,如同融入黑水的幽灵无声追去。

苏州河水粘稠如墨。

陕北,山峦沟壑间的贫瘠土地上,几孔窑洞灯火通明。

空气里弥漫汗味、劣质烟草和浓烈、带硫化物刺激的工业消毒水味。

“嗡——滋滋——嘎——”

刺耳别扭的金属摩擦和电机尖啸在简陋机修车间回荡。

车间一角,好不容易组装的德制精密卧式铣床(来源不明)卡死了!

粗壮切削刀柄带着半截啃烂的钨钢试件悬在半空,如定身钢铁巨兽。

刀柄主轴连接处,呛人的甜腥浓烟嗤嗤外冒,高温烤人。

负责操作的年轻技术员小陈脸色煞白似刮过的骨头,手心黏腻冷汗,慌乱拍打控制面板按钮。

“停!都停下!” 头发花白、穿打蓝补丁工装的老技师鲁大眼嘶吼,额头青筋暴跳,冲过去一巴掌拍在红色紧急制动大铁坨上!

“哐当!!!”铁驼砸落,传动装置发出筋断骨折哀鸣。

机床剧颤死寂,只剩齿轮仓内某处传来“咯哒…咯哒…”微响,如同垂死心跳。

车间所有忙碌声骤停,工人紧张目光聚焦这台价值连城的核心设备。

浓重挫败感和压抑焦虑在机油、金属和消毒水气味中弥漫。

车间门口帆布门帘掀开一角。负责保密和机要的保卫部周科长锐利目光扫过冒烟的铣床与面如土色的众人,眉头紧皱。

他未发一言,眼神却比鞭子更冷。无形压力加重。鲁大眼不顾高温,扒在主轴边用油污手电往里照,皱纹绷紧。

“咋回事?”年长的李师傅凑近,声音透着不安。

鲁大眼电筒光对准刀柄尾部主轴连接的卡盘附近。

那里本该光滑平整的对接面,布满狰狞细小的啃齿划痕!

几枚高强度精密合金滚针碎了!

碎渣混着黑乎乎冷却液和金属碎屑糊在缝隙。

鲁大眼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妈的…这卡盘主轴被人动过!有人把承重的合金顶针…偷换成便宜劣质货!顶不住力…全他妈碎了!”

“什么?!”李师傅骇然失色,“这…这谁干的?!”他下意识环顾车间,愤怒与隐隐猜忌如毒藤在每人心中蔓延。

小陈脸更白了,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看!快看这!”另一技术员擦拭铣床底座时突然喊。

他指着底座不起眼凹槽——那是涂刷设备编号处。

原本模糊德文编号被颜色稍深的劣质防护油膏新近胡乱覆盖,尚未干透粘乎乎的。

有人蹲下用破布擦开油膏。几道刚留下的、极深尖锐金属划痕露了出来!刻痕粗鲁,似用扳手或钢条狠狠捅砸。最关键的,油膏下方刻意涂抹掩盖处,残留一小片清晰无比的黑色印记!

那是日本大阪山崎精工株式会社的Logo——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


    (http://www.u9xsw.com/book/jfjeje-9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u9xsw.com
悠久小说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