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北平，琉璃厂。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浮尘，给这条闻名遐迩的古玩街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
即便是海王村公园门口那块“大观楼”的牌匾，也显得有气无力。
苏轩云一袭藏青色的暗纹长衫，腋下夹着个小小的梨木匣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圆框眼镜，慢悠悠地踱着步。
他不再是那个躲清闲的富家翁，此刻的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挑剔和钻研，活脱脱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玩主儿”。
他的伤势在系统自带的简易医疗功能和老刘搞来的云南白药下，己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那晚的爆炸与烈火，仿佛一场隔世的噩梦。
而噩梦的余烬里，他捏着那个滚烫的线索——【钟表匠】。
他没有首接奔着目标去，而是在几家字画铺、金石店里转了转，跟老板们东拉西扯，聊聊“米芾的字”和“宣德的炉”，将一个南来寻宝的雅客形象做得十足。
最终，他停在了一家名为“时珍斋”的铺子前。
门脸不大，乌木的匾额，描金的字迹，透着一股子厚重的年代感。
铺子里没别的，全是钟表。
从西洋的落地大摆钟，到小巧的珐琅怀表，琳琅满目。
无数根秒针以不同的频率移动着，发出的“滴答”声汇成一片时间的洪流，置身其中，竟让人有些恍惚。
苏轩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一个身穿灰色哔叽长袍、山羊胡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戴着单眼放大镜，埋首于一堆细碎的齿轮零件中。
他头也没抬，只是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京片子纯正得像是从旧城墙的砖缝里渗出来的：“客官，想瞧点什么？”
“掌柜的，”苏轩云将手中的梨木匣子放在柜台上，轻轻推了过去，“南边儿带来的个小玩意儿，老走不准，想请您给瞧瞧。”
那老者——想必就是“钟表匠”了——这才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的眼睛不大，却像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将苏轩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哦？南边的客人？”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块颇为精致的瑞士怀表，“嗯，宝玑的芯，不错。但这壳子……是后配的吧？手艺糙了点，接口不严，走了潮气，机油凝了，摆轮自然就没劲儿了。跟人一样，内里再好，外头漏了风，也得生病。”
苏轩云心中一凛。这话里有话，既是在说表，也是在试探他。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扶了扶眼镜：“掌柜的好眼力。家道中落，原装的壳子当了换米了。这不，想让它重新走起来，好歹是个念想。就是不知道，这病……还有得治吗？”
“钟表匠”捻了捻他的山羊胡，拿起怀表，凑到耳边听了听，眼神幽深：“病嘛，都能治。就是得看用什么药，下多大的本钱了。有些病，得用猛药，大修大补，伤筋动骨；有些病，点几滴油，拨弄几下，自己就好了。就怕啊……是得了绝症，看着还好好的，其实里头己经烂透了，神仙也难救。”
“掌柜的是说，这块表……烂透了？”苏轩云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柜台，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倒不至于。”“钟表匠”将怀表放下，目光转向了铺子正中那座一人多高的英国黑檀木落地钟，岔开了话题，“瞧见没？乔治三世时期的老物件，从一个没落的王爷府里收来的。任外面怎么改朝换代，它每天还是不疾不徐，准点报时。这叫规矩。守规矩的东西，才能活得长久。”
苏-轩云的目光随着他，落在了那座巨大的落地钟上。
钟摆是黄铜的，沉重而巨大，以一种近乎催眠的节律，一下、一下地左右摆动。
“滴——答——滴——答——”
声音沉稳，仿佛是这间铺子，乃至这条街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队日本宪兵从门口巡逻而过，皮靴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刺耳而规律。
“钟表匠”的眼皮微微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落地钟的钟摆。
这个动作极其细微，但没有逃过苏轩云的眼睛。
【感知属性提示：目标物（西洋座钟）运行节律存在非周期性扰动。】
苏轩云的瞳孔在镜片后微微收缩。
非周期性扰动？
他凝神细听，那沉稳的“滴答”声似乎并没有变化。
不，有变化！
不是声音，是钟摆划过最低点时，那短暂的、几乎无法察SHJ察的停顿！
长摆、短停、短摆、长停……
这不是机械的故障，这是人为的控制！
他瞬间明白了。
这座宏伟的落地钟，根本不是什么古董，它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发报机！
而传递信息的，就是这沉重的钟摆！
“怎么样，客官？”“钟表匠”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苏轩云的异常，又将话题拉了回来，“这表，修不修？工钱可不便宜。”
“修，当然要修。”苏轩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他的意识沉入脑海，系统面板上，【智力】属性的图标正微微发亮。
【正在解析节律模式…匹配摩尔斯电码数据库…】
【……滴…嗒…嗒…滴…】
【…信号微弱，存在变体加密…解析困难…】
苏轩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加密方式，它将电码融入了钟摆的物理运动中，任何窃听设备都无法侦测。
如果不是系统提示，就算他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特工，站在这里听上一百年也发现不了端倪。
他必须在离开这里之前，破译它！
他故作沉吟，手指在柜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大脑中却掀起了风暴。
他回忆着自己所知的所有密码体系，从棋盘密码到栅栏密码，再到更复杂的维吉尼亚密码，试图找到与这种“物理节律”匹配的模式。
外部的压力、内部的计算，让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台人形的分析机。
【智力属性判定中…逻辑推演能力超频…】
【结合目标人物微表情分析…结合环境安全等级评估…】
【……密码模型构建成功…】
【智力属性突破！成功锁定“动态钟摆”加密协议！】
霎时间，他脑海中那杂乱无章的“滴答”声豁然开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排列组合，化作了一行行清晰的字符！
“钟表匠”看着眼前这个陷入沉思的“南方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以为对方是被高昂的修理费给难住了，便慢悠悠地补充道：“三天后来取。订金十块大洋，概不赊欠。”
“好。”苏轩云猛地回过神，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仿佛刚才的走神只是一个错觉。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银元，叮叮当当地放在柜台上。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
他转身离开，步履沉稳。
而在他的脑海里，那段由钟摆传递出的冰冷指令，正清晰地浮现出来：
【塘沽港。教会援助。医疗器械。内藏狙击部件。伊卡洛斯负责接收。】
走出“时珍斋”，苏轩云融入琉璃厂熙攘（实则萧条）的人流中。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块乌木牌匾，心中己是惊涛骇浪。
天津港、教会、医疗器械……这几乎是和之前钨砂运输线如出一辙的伪装手法。
而那个名字……“伊卡洛斯”。
希腊神话中，那个用蜡和羽毛制成翅膀飞向太阳，最终因靠得太近而坠落的悲剧人物。
这是一个新的代号，一个听起来就充满危险气息的代号。
“秃鹫”的网络，比他想象的更加庞大和诡秘。
从北平的染料厂，到琉璃厂的钟表铺，一环扣一环，一个节点被毁，另一个节点立刻就能激活。
看来，这盘棋的对手，远不止一个军统叛徒和日本特高课那么简单。
他的下一站，必须是天津塘沽口。
他要去看看，这个所谓的“伊卡洛斯”，究竟长着怎样一副翅膀。
而这一次，他要做的，就是在对方飞向太阳之前，就亲手折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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