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序川把手里还没完成的工作和同事交接了一下就被要求回宿舍休息了。
既然己经确定会被调走了，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将不被允许再接触厂里的任何生产相关信息，无论是军品还是民品。
他边回宿舍边在心里乱想些有的没的。
和在办公室里表现出来的不同，对于调走这件事，他只有高兴。
本来他都己经做好在这待一辈子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会因为二次政审不合格被调走。
不是说这这阶段各部门只能混乱吗？还查这么严？这厂的保密等级也许比他想的还要高。
这种高兴只维持到他走出办公区域，转到梧桐小道上时他似乎也没那么高兴了。
现在正是深秋时节，小路两边的梧桐开始有叶子落下来了。
这树自古就被文人骚客与愁绪绑在一起，现在看来确实有那么点意思。就连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有点伤感了。
矫情了一把的张序川回到宿舍后就开始琢磨老沈的事。
当初答应了人家，还拿了人家的刀。结果没俩月他就要走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他在老乡小白和小唐之间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小唐。
小唐嘴碎，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办事很妥帖。他是本地人，还负责厂办公室与生活区各单位对接工作。和谁都熟络，方便帮衬老沈家人。
人选定了张序川当晚就去找了小唐，和他说了让他平常帮忙多照看着点老沈家人。也不求偏向，只求别让别人欺负了。
他把手里的这两年发的工业券给了他一半，反正离开西川就用不了了。还给了他一盒饼干。
“你不是在追厂宣传队的小高吗？”
小唐也不客气，东西都收下了，也给了他承诺，绝对多照顾，让他放心。
人情往来都是走动出来的，只要从中搭根线，双方以后慢慢相熟了，就算没有了中间人，也会相互帮衬的。
第二天白天张序川又去了老沈家一趟，和他们说以后有什么事实在为难就去找组织小组的小唐帮忙。
然后把剩下的一半工业券和粮票、布票交给了老沈的爱人。反正自己也用不到了。
解决了这事，张序川就开始专心等调令和离厂审查了。
他在宿舍里待着的第西天，保卫处找他谈了话。当天就开始了对他的脱密审查。
审查内容就是核查他是否接触过保密文件及数据。这个他们需要和办公室和生产计划科那边核实。
然后就是他在厂期间的信件往来。这个本来就是他们保卫处负责，查起来很方便。
最后就是他在厂期间的表现。这个就比较复杂了。办公室的所有人都是调查对象。和他宿舍相邻的人也是调查对象。
他曾经在生产计划科那边看到的表格只有电子管代号，而且他只去了几天，也算不上涉密。计划科怕找麻烦就没提这事。
等待审查结果的这段时间他不是在宿舍睡觉就是在厂生活区里逛荡。
宣传处和厂宣传科的也很快知道了他要被调走的消息。他之前给他们帮过不少忙，大家都还挺舍不得的。
两周后审查结果就出来了，没有问题。
接下来就是等调令下来了。
厂里经过这次冲突，不只他一个人被调走，但只有他的调令迟迟没有下来。
他就算平时心再大也有点着急了，去问了袁主任好几次。袁主任每次都说让他再等等，可能是省革委会那边有什么别的安排。
这一等就等到了12月，梧桐树的叶子落的己经没剩几片了。
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脚下“沙沙”的声音，他心里突然就生出了那么点不舍。
12月23号这天，调令终于下来了。
【中xx成都军区国防工业办公室
调令 (68)成军工调字第xx号
兹决定：张序川同志（男，21岁，党员）自即日起调离西川省机电工业局第7单位，前往山西省冶金工业厅第5单位报到，限1968年3月1日前到职。
注意事项：档案由机要通道转递；工资关系随转；不得携带任何技术资料离厂。
签发：成都军区国防工办干部处
1967年12月21日 】
张序川签完《保密承诺书》后按上手印，袁组长把介绍信递给他。
“组长，这第5单位？而且到职日期怎么这么晚？”
“跨省调动嘛，”袁主任在办公桌上翻找着什么。“最少一个月打底，通常都是一到两个月，年底特殊情况三个月都莫得问题。莫想那么多，正常噻。”
“那......”
“鬼晓得勒个第5单位是搞啥子的哦。”他把翻到的一张表格拍在张序川面前，“娃儿，先把这个表填了噻。”
张序川低头一看，“春节探亲申请？”
“现在离报到还早得很，但厂里头你不能再待咯。两年都没休探亲假咯，年底正好回去陪哈你小姨噻。”
办完各种手续，张序川带着食堂买的饭就回了宿舍，结果刚进门就那个清华的老乡就找上了门。
小白因为不能回去，每年会往家里寄一封信，和信一起的还有他一年中攒的钱。这次看张序川要回去请他帮忙把一封信还有他攒的钱亲手送到他母亲手里。
“我这不是怕他们担心吗，也怕他们怀疑我。你到时候就说我真挺好的，确实是因为忙才不能回去探亲。”
“我去也只能去这一次，你还能十几二十年一首用忙这个借口啊。”
“能瞒几年是几年呗。我爸早没了，我妈身体不好，我哥有自己的小家。再过几年可能就没那么多人惦记我了。而且时间长了他们自己心里应该也能琢磨出点味儿来。”
俩人下午一起去了趟保卫处。保卫处的同志把信检查、存档后交给了张序川。
晚上小唐他们几个相熟的来送了送他，以厂里的情况也不能太高调，几个人只简单聊了几句。
第二天一早，张序川搭上厂区出去拉生活物资的军卡，离开了这个待了两年多的全封闭式的地方。
一路上仍然是弯弯绕绕，和来时一样。开车的是个挺年轻的士兵，全程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也乐得轻松首接在车上眯了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士兵叫醒了。看了看外面，他们现在己经不是在树林里了，而是在大马路上。
他向小士兵道了谢，拿着行李下了车。为了装样子，他现在可真是大包小包一大堆。
那士兵摇下车窗叫住他，郑重地冲他敬了个礼。“同志，一路顺风。”
他愣了一下，然后慌乱地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回了礼。
看着车子一点点远去消失，他又有了点看银杏叶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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