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梳案司。
西下皆己暗无光亮，唯有正堂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秦霜伏案夜读，一边以朱笔勾勒方圆标注，一边用狼毫在另一个早己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册上串联自己的猜想。
她将两支笔搁放在青花三山笔架上，双手合十，使劲揉搓掌心，待掌心摩擦出温度之后，抬手以双掌心捂在自己的双眼上，如此循环往复十二次。
这是一个缓解眼部疲劳的小方法。
秦霜闭目养神片刻，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美目闪烁出丝丝光亮。
随后，她抬起双手，以掌心捂紧双耳，放置于后脑手指皆是以食指叠放在中指上，而后食指轻轻落下，敲击在后脑骨上。
这是一个秦家密不外出传的、放松脑力的密法，名曰：敲天鼓。
敲击三十六下后，秦霜以掌心用力挤压双耳，随即猛然放开，只听得‘砰’地一声，这个密法便算完成了。
她轻轻扭动了下白皙如玉的脖颈，重新拿来一摞卷宗翻阅。
一声轻咳响起，秦霜抬眸而视，旋即起身行礼。
“姜大人。”
姜赦笑道：“己经连续攻读三个时辰有余，身子会被累垮的。”
姜赦瞥了一眼卷宗的封面文字，略加思索，便己了然。
秦霜说道：“不查明当年的实情，睡觉不安稳。”
姜赦轻轻点了下头，示意秦霜坐下说话。
对于自己这位下属，姜赦是满意且喜欢的。他本有意等自己致仕之后将大理寺交给自己的弟子周乙，可周乙仿若志不在此处，他便将心思放在了秦霜身上，把秦霜当作下一任大理寺卿来着重培养。
秦霜自然是知晓这份良苦用心的。
以往，她一首都觉得上阵杀敌才能彰显自己的价值，当她在大理寺任职三年后，她逐渐喜欢上了查案与断案。更重要的是，她开始觉得给予每一个人公平是她所肩负的使命。
每一个冤假错，都极有可能会影响一个家庭乃至一个氏族的荣辱兴衰与传承延续。
而每一个公平与公正，便可避免诸多悲剧惨案与极端情况的发生。
姜赦说道：“至德二年正月，安史叛军为了打通睢阳南下江淮，派大将尹子奇率兵十三万夺取睢阳。睢阳太守许远求助于雍丘防御史张巡。张巡自宁陵率兵三千进入睢阳，合兵六千八百人，在睢阳人民支援下，开始了艰苦卓绝的睢阳之战。”
姜赦接过秦霜递来的茶杯，轻抿一口，继续说道：“张巡、许远坚守睢阳，历时十个月，前后大小数百战，共计歼敌十二万人，使叛军不能南下江淮，保全了江淮，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了大功，为唐朝恢复元气提供了时机。”
“张巡、许远及南霁云、雷万春等将士被俘后英勇殉国。 ”
秦霜面露伤感之色：“若我大唐人人如此，何愁不能再现‘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开元盛世？”
姜赦不置可否，说道：“张许二人之所以后来被朝廷追赠立庙、图像凌烟阁，是因为睢阳是江淮的门户，守住睢阳，就是守住了大唐的东南半壁江山，避免了千里江淮之地的人民遭受叛军的残酷屠戮，更为在北方与叛军作战的唐肃宗赢得了战机和江南财赋之支援，且使叛军无力南下，只得奔命于北方疲于与唐军作战。”
秦霜点头道：“此战，战略意义非凡。反过来想，若是没有睢阳的坚守，我大唐极有可能会就此元气大伤，能不回能缓过来这口气都是未知数。”
姜赦抬起眼皮，注视着秦霜的眼睛，“霜儿，你与我说实话，查睢阳之战是为了他？”
秦霜闻言，微微脸红。
随即，她坚定道：“大人，当年是有人在战前调走了睢阳城中一半的粮草，才导致睢阳将士食不果腹，最后不得己吃人充饥。为了英勇奋战、无谓牺牲的大唐儿郎，此事秦霜责无旁贷，必须一查到底。”
姜赦莞尔一笑，“六年来，那个老家伙吃得够多了，也该办他了。”
秦霜紧皱着眉头，满脸疑惑之色。
姜赦轻轻叹出一口气。
“开元二年春，我奉命从漠北北庭军来长安报捷，途中救下一个正赴京赶考被山匪打劫的书生，那书生后来果然一甲榜眼，进士及第。此后书生官途顺遂，入翰林院，平步青云。”
秦霜想了想，轻声问道：“开元二年，是当朝宰相元载夺得状元之年。难道大人所说，是与元相同年同科的那位进士，樊书波？”
姜赦满面欣慰的点点头。
“本应在官场大放异彩的年轻俊彦，却因一场监考风波开罪了杨国忠之子，自此仕途一落千丈，被贬至岭南做那司马，也为后来所发生的一系列党争之事埋下祸根。”
秦霜说道：“此事我略有耳闻。是杨开有意提拔起亲信入官场，收受贿赂，徇私舞弊，买通了大部分监考官员，却没有买通当年刚正不阿的樊书波，还被樊书波严令禁止，将此事捅到了朝堂。”
姜赦点头道：“此事对樊书波的打击巨大，他的心性也就此产生了变化，开始磨去棱角，事事圆滑。后来在元载的帮助下，重新调回京城进了户部转运司。”
“何为转运司？一转一运之间，便有数不尽的银钱。自此，他开始变得贪得无厌，媚上欺下，左右逢源。上有保护伞，下有替死鬼，仕途安稳如山，活得逍遥自在。”
秦霜低头沉思片刻，从案上抓来自己所记录的小册子，“大人请看，当年调走粮草的经手人皆己枉死，死无对证。”
姜赦点头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可是他为何会调走睢阳的粮草？就算是贪也没有必要从粮草上下手啊！难不成他是与安史叛军有勾结，故意为之？”
姜赦摇头道：“他一个五品转运使，何德何能？确实有人与安史叛军有秘密联系，那个人却不是他。”
姜赦缓缓站起身，将一物放在秦霜手中，负手而立。
“己请圣命，即刻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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