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房内带着水吧，休息桌椅，书籍甚至按摩椅的房间内，一个明显带着北方口音身穿星空厂logo的职工正坐在椅子上高谈阔论，面前的桌子上一对明显是非专业绘制的草图和产线随处可见的废件边角料：
“老张，恁这参数太保守咧！”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汉子指着图纸上一个标注，“你看这个注塑压力，按恁设的，边缘锐度根本出不来！得往上调至少5个点，不然成品那棱角跟狗啃似的。”
被称作老张的工人，年纪稍长，戴着老花镜，闻言立刻反驳：“你懂个锤子你懂！压力大了是锐利了，但模具损耗你算过没？模具不是钱啊，模具不磨损啊！再说了，压力大了容易飞边，后处理更麻烦！我看就按标准来，稳当！”
“净胡吊车！”另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插话，他手里拿着一个零件样品，指着上面的一个卡扣结构，“你要按照标准来那是不行的。我琢磨着，把这里注塑的保压时间延长半秒，让料子多流一点进去，卡扣根部稍微厚那么一丝丝，绝对好装！”
“半秒不行的啦？小李你嘴皮子一碰就是半秒，你资道机器调一次参数多费西情吗？耽误产量你负责啦？”，另一个胡建口音戴眼镜的年轻职工回答道，他手里一本《机械装配原理》明显插了很多标签，一看就是经常翻看。
林远站在玻璃墙外，墨镜下的眼睛越睁越大。她不是技术外行，未来科技也有自己的精密制造部门，负责研究最新水准的手办制造工艺，虽然她看不懂参数，但是大致情况也不算一抹黑。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苏蓉说道：
“贵司的研发工程师还是比较靠近基层产线的嘛，看来腾龙号系列机甲的成功还是有迹可循。”
苏蓉显然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又自豪的笑意，低声解释道：“您说这几位啊，都是我们产线的职工呢，从注塑到装配线的都有。”
她指了指休息室一角堆着的《注塑成型工艺详解》、《机械装配原理》、《公差配合与测量技术》等书籍，还有两台被人使用的电脑，其中一台放着电影，一位职工戴着耳机看的津津有味，另一台则是播放网课，明显有些年轻的工人正拿着笔记本和笔记录着。
“这帮人休息的时候就爱琢磨这些。一开始是互相吹牛，后来就真研究上了。说什么‘聊天吹牛逼也得有干货’，不然显得没水平。”
眼前的场景让林远完全没法理解。
鼓励工人学习？提供专业书籍？允许在休息时间讨论甚至争论工艺改进？这在她所知的任何一家制造企业里都是难以想象的。
工人通常只需要按部就班操作机器，工艺改进是工程师的事情！
这不是某本书上教的定律，只是按照她的观念，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那便对吗?
“他们……都这样？”
“那倒也不是，”苏蓉笑着摇头，“大部分工人还是更喜欢看看手机、喝喝茶、聊聊天放松一下。但总有那么几个‘技术迷’，像他们几个，就特别爱钻研这个。
“江总没过问这事，就说‘有需求是好事’，还让后勤部定期更新书籍和资料库。”
“其实上次那个优化装配流程的建议，就是另外几个员工在休息室‘侃大山’侃出来的，实施后效率提升了快20%，次品率也降了，康经理都没想到。现在这几位在江总批示下正带着亲属去旅游呢。”
林远沉默了。她看着玻璃墙内，那几个穿着工装、手上可能还带着油污的工人，此刻正为了零点几秒的保压时间、几个点的注塑压力争论得唾沫横飞，那份投入和专注，那份对工艺细节的执着，那份敢于挑战“标准”的勇气，让她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触动。
这不是任何人下达的“生产任务”。
也不是所谓的“赋能培训”。
而是自下而上、由内而外迸发的技术热情！是真正将工厂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将产品当成了自己的“作品”！
她想起了自己公司那些壁垒森严的研发部门和生产部门，工程师们埋头设计，工人们机械执行，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看似大家都身穿一样的工服，但是实际上大家都明白各自不是一路人。
她和江波涛是不是这样呢？看起来都是同行业里相似业态的领导者，但是那家伙除了表面上有些犯蠢的表现。
他的思路和动机完全明白不了，真是个异类——
可是回想到她自己的公司。
效率和创新，往往在层层汇报和部门隔阂中消耗殆尽。
林远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复杂：“苏总监，贵厂……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江总的格局和管理智慧，令人叹服。”
林远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休息室里那几个仍在热烈讨论的工人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在脑海里。
她转身对苏蓉说：“苏总监，今天的参观非常有收获。我想，我们未来科技和星空玩具厂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也非常……有前景。”
“那您要不要留下来吃个便饭，如果招待不周，江总一定会怪罪我的。”，苏蓉笑着回应，带着林远走出厂房。
“好啊，那就很感谢了。”，林远温和的回应，正好临近饭点，一些工人三三两两的下工前往食堂。
“就在外面大厅吃吧，也尝尝你们厂的大锅菜。”
本来林远打算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子的时候，一走进食堂就感觉完全不一样的氛围，干净整洁的环境，饭菜也毫不含糊。
每个菜都是用小碗单独分餐，光是色香味都让她也忍不住点了两小菜和一碗鸡汤。
很明显，这食堂也是冲着营业级别的餐馆准备的。
“咱们食堂都是请的几个菜系的大师傅掌勺的，给的餐补又足够，好多职工家属都首接来咱这食堂吃饭，要么就是带回去吃。总之不浪费就行。”苏蓉引导林远坐下，意料之中的看见她复杂的表情。
“你们江总是个人物——”
林远看着这几乎不像是工厂的氛围，最终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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