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忆如刀

梅雨时节的江南总是湿漉漉的，陆家老宅的砖石缝隙里沁着细密的水珠，连空气都裹着一层黏腻的潮气。苏婉握着黄铜钥匙站在阁楼门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把钥匙是她在书房暗格里发现的，钥匙环上缠绕的红绳早己褪色发脆，却固执地打着同心结——那是她前世亲手编的，当时还调侃陆霆深“大总裁也信这种小女生的玩意儿”。

阁楼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口。苏婉按下应急灯开关，昏黄的光晕里，十几个贴着标签的纸箱整齐排列，最显眼的那个箱子上，“苏婉遗物”西个遒劲的楷体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她蹲下身，指尖抚过箱盖上陆霆深的字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克制住浑身的颤抖。最顶层是一本烫金日记本，皮革封面己经开裂，扉页上“赠爱妻”的字样被水渍晕染得模糊不清。苏婉翻开第一页，墨迹因岁月流逝泛着诡异的蓝灰色：“202X年5月20日，霆深说要带我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田，他在合同上签完字就立刻抱住我，连领带都歪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她慌忙合上日记本，却在箱底瞥见一抹温润的珠光。丝绒首饰盒打开的瞬间，那串珍珠项链静静躺在绸缎衬布里，每颗珍珠都圆润如泪，链子末端挂着的铂金吊坠刻着“SW & LT”——是她和陆霆深名字的缩写。记忆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拽回前世那个血色黄昏。

那时的她听信周明远的谗言，深信陆霆深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她颤抖着将掺了安眠药的牛奶递给加班归来的陆霆深，看着他沉睡的侧脸，终于鼓起勇气将锋利的裁纸刀抵住他的颈动脉。温热的鲜血溅在雪白的丝绸被面上，像绽放的曼珠沙华，而她戴着这条珍珠项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陆家。此刻，珍珠在她掌心泛着冷光，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在找什么？”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苏婉如惊弓之鸟般转身，应急灯应声倒地。黑暗中，陆霆深修长的身影笼罩着她，身上的雪松香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是她前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他弯腰捡起项链，珍珠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是你结婚前我准备的周年礼物，原来在这里。”

苏婉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想起前世陆霆深下葬时，自己戴着这条项链与周明远在灵堂拥吻。此刻陆霆深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将项链轻轻扣在她颈间，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灼得她眼眶生疼。

“怎么哭了？”陆霆深的拇指擦过她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苏婉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堆满旧物的木箱，发出轰然巨响。无数照片从箱内倾泻而出，有他们在游轮甲板上的合影，苏婉戴着宽檐草帽，笑得眉眼弯弯，陆霆深虽然板着脸，看向她的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有她生日时陆霆深笨拙切蛋糕的抓拍，奶油蹭在他笔挺的西装上；还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少年陆霆深站在孤儿院门口，身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笑得眉眼弯弯。

“这个女孩......”苏婉的声音发颤，照片上的小女孩分明有着与她七分相似的面容。陆霆深弯腰捡起照片，指腹轻轻着画面：“她是我儿时唯一的朋友，总把最甜的那颗糖留给我。那年下暴雨，她为了给我送伞......”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滚动了一下，“后来我找了她很多年。”

窗外突然响起炸雷，暴雨倾盆而下。苏婉望着陆霆深被闪电照亮的侧脸，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的背叛与悔恨，今生的救赎与迷茫，此刻都化作颈间珍珠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当陆霆深伸手想为她擦拭雨水时，她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将滚烫的泪水蹭在他袖口：“如果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会恨我吗？”

陆霆深没有回答，而是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雨水顺着阁楼的缝隙滴落，在两人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苏婉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与雨声交织成诡异的韵律，仿佛时光在此刻重叠——前世她也曾这样依偎在他怀里，却在转身时将匕首刺向他的后背。

“别怕。”陆霆深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他的手掌覆在她后颈，轻轻按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苏婉闭上眼，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滑落。珍珠项链贴着心口发烫，她终于明白，那些以为被岁月掩埋的秘密，终究会在某个雨夜破土而出，带着疼痛与希望，重新定义命运的轨迹。而她与陆霆深之间，或许早在更早之前，就己经种下了剪不断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