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尚未完全侵入H市，设计部落地窗外的高楼依旧沐浴在温吞的阳光下。简素素刚把“云景苑”样板间最后几份验收文件归档，部门总监孟工的声音便透过办公区的隔断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惯例口吻：
“今年转正的新人设计师，准备一下。下周出发，去北麓山区的青河希望小学，支援校舍的装修收尾和功能优化。一个月工期，老规矩了。”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有片刻的静默。李岩从电脑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脸上倒没什么意外，只是习惯性问道：“孟工，往年准备物品的清单能给我们一份么？”
“好，一会儿发给你。”孟工点头，“山区海拔高，气温降得快，冬装、睡袋、常用药品，都带足。尤其注意保暖，那边条件艰苦。”
曾敏从隔壁工位探过头，冲简素素做了个苦兮兮的鬼脸，压低声音：“完蛋，我的暖宝宝库存要告急了！听张姐说那边晚上能冻掉耳朵！”她虽然抱怨，眼神里却也有种初生牛犊般的跃跃欲试。
简素素指尖在微凉的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应道：“知道了孟工。”这是知南地产延续多年的传统，转正新人设计师都要去集团捐建的偏远希望小学完成一次实地项目。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想到要离开一个月，心头莫名掠过一丝细微的不舍。
下班回家，推开公寓门，温暖的饭菜香扑面而来。莫寒正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深灰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肩线宽阔。他听见动静回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回来了？洗手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而家常。简素素夹起一块滑嫩的清蒸鱼，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公司通知了，下周去北麓山区的青河希望小学，一个月。”
莫寒夹菜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筷子，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看向窗外。H市深秋的夜色温柔，远处高楼的霓虹模糊成一片暖色的光晕。
“北麓？”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气象预报说那边最近有强冷空气，海拔高，己经开始飘雪粒子了。温度，至少零下十五度起步。”
他顿了顿，目光转回简素素脸上，那里面清晰地写着不赞同：“条件会很恶劣。你刚转正，我让米楠给你安排一个走不开的项目……”
“不用。”简素素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她放下筷子，迎上他深邃的视线，“这是公司给新人的历练，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李岩、曾敏他们都要去，我不能搞特殊。”
她起身走到主卧衣帽间，找出了行李箱，开始一样样往里放东西：厚实的加长款羽绒服，边缘缝线细密扎实；保暖内衣裤是木晚怕她受不了南方的湿冷，前几天特意买来的发热纤维款；几大包暖宝宝贴占据了一个角落；还有一双防滑防水的雪地靴，鞋底纹路深刻。她抬头看着跟过来的莫寒，一边像是解释，也像是说服自己：“你看，装备都备齐了，冻不着。”
莫寒沉默地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也蹲下身，拿起那件羽绒服，手指捻了捻面料厚度，又掂量了一下雪地靴的重量。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无声的审视。
房间里只余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良久，他拿起简素素放在一旁的背包。回了自己房间，拉开夹层拉链，他把自己出差时常备的一整盒高热量黑巧克力，不由分说地塞了进去。包装盒坚硬的棱角在柔软的夹层布料上顶出一个突兀的轮廓。
他合上拉链，把背包送回原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嗯。照顾好自己。”
北麓山区的风，带着刀锋般的凛冽，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呼啸着刮过的山脊。青河希望小学就坐落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上，几排新粉刷过的砖瓦房，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单薄。远处更高耸的山峦，峰顶己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阴霾的天色里泛着冷硬的白光。
一下车，刺骨的寒意就穿透了厚实的羽绒服。简素素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又被风卷散。她下意识地裹紧了领口。
“嘶——真冷啊！”曾敏跳下车，立刻原地跺脚，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龇牙咧嘴，“这风跟刀子似的！”
李岩稳重些，但脸色也有些发白，他迅速指挥着工人把随车带来的装修材料卸到临时工棚里：“动作快点！门窗框、保温板、还有那些灯具开关面板，都先搬进去，别淋了雪受潮！”
带队的项目负责人是个皮肤黝黑、精干的中年汉子，姓赵，本地人。他操着浓重的乡音，一边帮忙搬东西，一边大声招呼他们：“几位设计师老师，快进屋！屋里生了火盆，先暖和暖和！这鬼天气，说变就变！”
所谓的“屋”，就是这次援建的主体——几间新落成的教室兼宿舍。墙面刷得雪白，地面是粗糙的水泥地。唯一的取暖设备是屋子中央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皮炉子，烟囱歪歪扭扭地伸向屋顶预留的孔洞。炉火熊熊，散发着干燥的热力，勉强驱散着室内的严寒。
条件比想象中更为简陋。住在原来教舍的老师，孩子们，没有热水，洗漱要去院子里压冰冷的井水；夜晚山风鬼哭狼嚎般掠过屋顶，卷起积雪拍打着门窗；食物是简单的土豆白菜炖粉条，配上硬邦邦的烙饼。几人暗暗决定要快一些完成任务，让老师和孩子们早点用上新教舍。
简素素负责的是校舍内部的功能优化和细节收尾。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拿着卷尺和图纸，在冰冷的教室里来回测量。手指冻得僵硬发红，铅笔在图纸上画线时都有些抖。李岩和曾敏也各自忙碌着，一个盯着水电管线的最后铺设，一个协调着墙面涂料的收尾。三人互相搭把手，递工具，提醒对方注意脚下湿滑的泥泞。
“素素，你看看这个墙角线，”曾敏指着刚刮完腻子的墙角，“总觉得不够首溜，是不是还得再打磨一遍？”
简素素凑过去，用强光手电打着，眯着眼仔细看：“嗯，是有点小鼓包。赵工，麻烦让师傅再处理一下这里，不然后期刷漆不好看。”她指着图纸上的标注点。
李岩从隔壁教室探进头，鼻尖冻得通红：“简工，配电箱那边接好了，你来看看开关面板的位置行不行？按你图纸留的。”
“来了！”简素素应道，踩着冰冷的泥土地快步走过去。
日子在呼啸的山风和繁重的劳作中一天天滑过。图纸上的线条，逐渐变成了教室里明亮的灯光、稳固的课桌、以及墙上色彩柔和的装饰板。山区的孩子眼神清澈好奇，下课时围在他们身边，怯生生地喊“老师”，简素素几人时不时的从县城带来一些方便的食物，分给孩子们。他们便用冻得通红的小手递过来几颗珍藏的、在火炉边烤得热乎乎的土豆。这小小的暖意，足以驱散身体大部分的疲惫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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