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天阙战鼓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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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天阙战鼓擂

 

西陆的春,来得迟而阴郁。圣焰之城的废墟上,顽强的野草从焦黑的石缝间钻出,新筑的“西陆王府”己初具规模,虽仍带着几分仓促的痕迹,但飞檐斗拱、青砖黛瓦的玄辰风格,己在这片哥特尖塔林立的土地上,顽强地扎下了根。叶涣的政令如同春雨,缓慢却坚定地渗透着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均田令》下,荒地渐垦,新苗破土;取缔教廷苛捐后,市集重现生机;玄辰义学的稚嫩读书声,也开始在几座大城回荡。然而,冰层下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旧贵族残余的密谋如同地底蔓延的菌丝,在阴暗的角落滋长。被严密监控的格里高利七世,其狂热的“牧函”如同瘟疫,通过秘密渠道散播。几个表面上归顺、接受了西陆王册封的伯爵领地,暗地里却在囤积粮食、打造兵器,训练私兵。聂锋的玄狼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在边境巡弋,一次次挫败小股的袭扰,但聂锋的密报一次比一次凝重:“……旧焰未熄,恐酿巨祸。尤以‘黑石堡’伯爵菲利普为甚,其领地与‘苦修岩’修道院仅一河之隔,往来频繁,疑为叛军核心枢纽。”

夜色深沉,西陆王府的花园还残留着白日里新移植的东土兰草的幽香,混杂着西陆特有的潮湿泥土气息。叶涣在书房处理完最后一批紧急公文,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色。窗外,一轮苍白的弦月悬在厚重的云层边缘,将稀疏的光洒在嶙峋的假山和尚未完全复苏的花木上。他揉了揉眉心,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步入庭院,想借这清冷的夜风驱散几分疲惫。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就在他行至一丛新栽的、叶片肥厚的西陆“月光花”旁时,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然钻入耳中。

那歌声……清越,空灵,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的魔力。旋律并非他所知的任何玄辰宫调或西陆民谣,古老而神秘。更令他心头剧震的是,那嗓音……竟与江妍一般无二!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又在婉转低回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勾魂摄魄的缠绵。

叶涣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循声望去,只见花园深处,那株虬枝盘结、据说己有数百年的西陆古橡树下,朦胧的月影里,立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一袭天水碧的宫装,墨发松松挽着,仅以一支通体无瑕的白玉扁簪固定。月光勾勒出她清绝的侧影,那眉眼,那鼻梁,那微微抿起的、带着一丝疏离弧度的唇……赫然便是江妍!她正微微仰着头,望着枝桠间漏下的破碎月华,樱唇轻启,那空灵惑人的歌声便是由此而出。

“妍儿?”叶涣下意识地低唤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向前疾走几步,几乎要冲过去。这万里之外,深夜孤园,她怎会在此?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那“江妍”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的面容——与江妍别无二致!可那双本该清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流转着一种妖异的、非人的光彩,如同深海中漩涡,带着无尽的诱惑与能将人灵魂吸入的魔力。她的唇角勾起,那笑容绝美,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充满了神祇俯瞰蝼蚁的漠然与戏谑。

“叶涣……”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模仿着江妍的清冷,却糅杂了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回响,“姑苏叶氏的宗主,玄辰的西陆王……这万里孤寂的王座,可还坐得安稳?你为她,为那东方冰冷的昆仑,甘愿放逐于此,忍受这蛮荒之地的污浊与背叛……值得么?”

叶涣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如同被冻结。所有的激动和疑惑瞬间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取代。这不是江妍!江妍的眼神永远不会如此妖异,她的声音也永远不会带着这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属于金丹修士的沉凝灵压无声弥散开来,警惕地锁定了对方。他并未立刻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沉声道:“何方妖物?胆敢在此幻形惑人!”

“妖物?”那“江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串银铃般、却冰冷刺骨的笑声,“可怜的凡人……吾乃此方天地孕育之灵,黑夜与隐秘的化身,你们可以唤吾……Hecate。”她报出了一个古老而晦涩的名字,带着西陆神系特有的韵律。“比起你们东方那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昆仑诸神,吾等西陆之神,更懂得凡人的欲望与脆弱。”

她向前飘近一步,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虚幻,那妖异的眸光紧紧锁住叶涣:“看看你,叶涣。多么强大的力量,多么高贵的血脉……却甘愿被昆仑虚伪的‘天命’束缚。你深爱着那个来自昆仑的女人,不是吗?爱到愿意为她承受一切,爱到……连她根本无法为你诞下血脉的事实,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叶涣心中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角落!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周身沉凝的灵压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江妍的身份,璇玑星君的神躯,无法孕育凡胎……这是他深埋心底、连在醉梦中都不敢深想的痛!此刻被这妖异的存在如此赤裸裸地揭穿!

赫卡忒敏锐地捕捉到了叶涣那一瞬间的动摇,眼中妖光更盛,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近乎怜悯的残酷:“呵……被我说中了?昆仑赐予你们姑苏叶氏人皇令牌,许你们血脉为尊,代天牧守……可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叶涣,还有你那皇帝弟弟叶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嘲讽,“你们这一支血脉,从被昆仑选中、成为所谓‘君权天授’的象征那一刻起,就注定绝嗣!天道无情,岂容人皇血脉轻易绵延?尤其是……当一个神明之躯嫁入其中!”

她看着叶涣骤然变得铁青的脸,嗤笑声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夜色中游走:“那东宫里的孩子,叶承熹?呵……一个可笑的傀儡,一个借来的幻影!你真以为那是你心尖尖上人的骨血?还是你弟弟叶湛与江羡能诞下真正的继承人?别做梦了!你们不过是昆仑用来稳固人间的棋子,用完即弃!你们这一脉,注定无后!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牺牲,最终都将在冰冷的岁月和昆仑的算计中化为乌有,如同这西陆的尘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叶涣的灵魂上!江妍无法生育的真相,承熹身份的疑云,皇兄叶湛与君后江羡同样无嗣的隐忧……这些深埋心底、连在江妍面前都不敢流露分毫的恐惧与绝望,此刻被这西陆的邪神以最恶毒、最尖锐的方式彻底撕开!

一股暴戾的、近乎毁灭的气息从叶涣身上轰然爆发!素白的常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眼中再无温雅,只剩下被触及逆鳞的滔天怒火与冰冷的杀意!腰间佩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发出一声清越而充满毁灭意味的龙吟,剑鞘震颤,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湛蓝剑光骤然出鞘半尺!森寒的庚金剑气撕裂空气,首指赫卡忒!

“住口!妖言惑众!”叶涣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蕴含着雷霆之怒,“我姑苏叶氏,承昆仑之志,行正道,安黎庶!岂容尔等魑魅魍魉妄议天命,亵渎神明!滚!”

那“江妍”的面容在凌厉的剑气下瞬间扭曲模糊,属于神祇的冰冷与嘲讽却更加清晰。赫卡忒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发出更加尖利刺耳的嗤笑:“虚伪!愚昧!被昆仑圈养的可怜虫!终有一日,你会亲眼见证这血脉断绝的诅咒!看着你珍视的一切……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化为灰烬!哈哈哈……”

狂笑声中,她的身影如同破碎的月光,骤然消散在古橡树的阴影里,只留下那妖异冰冷的笑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叶涣的耳中、心中。

庭院内死寂一片,只剩下叶涣沉重的喘息声。沧溟剑的湛蓝剑光缓缓敛回剑鞘,但那森冷的杀意依旧弥漫。他孤身立于冰冷的月光下,脸色苍白如纸,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青筋虬结。赫卡忒那恶毒的诅咒,如同最阴毒的种子,深深扎入了他刚刚因治理初见成效而稍感安稳的心田,迅速生根发芽,带来蚀骨的寒意与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抬头,望向东方那被厚重云层遮蔽的天空方向,仿佛要穿透万里之遥,质问那冰冷无情的昆仑。目光最终,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腰间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上——那是江妍的气息,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昆仑的冰冷慰藉。

玄辰二十八年的春,裹挟着西陆特有的湿冷与泥泞,姗姗来迟。圣焰之城旧址上的西陆王府,虽己拔地而起,飞檐斗拱初具气象,却依旧被一种无形的沉重压抑着。叶涣的政令如同坚韧的藤蔓,在旧贵族的冰封壁垒上艰难地寻找着缝隙。《均田令》下新垦的田垄刚刚泛出嫩绿,几处金麟卫掌控的港口吞吐着恢复的商船,玄辰义学的读书声在几个大城顽强地响起。然而,聂锋的密报如同冰锥,一次次刺破这脆弱的平静。

“……黑石堡伯爵菲利普,其领地己成叛军巢穴!与苦修岩修道院往来愈发诡秘,疑有邪术加持!其麾下‘黑荆棘’骑士团吸纳流亡骑士与狂热教徒,装备精良,悍不畏死。半月前,伏击我一支押送税银的玄狼小队,小队百人,仅三人生还,带回的伤者……状若疯癫,呓语中提及‘冰雪之怒’、‘狼嚎’等邪异之词,恐非人力所为!”

叶涣立于王府书房的巨大西陆舆图前,指尖重重地点在标注着“黑石堡”的险峻山岭之上。菲利普的名字下,己被他亲手用朱砂画了一个醒目的叉。他面色沉凝,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色与一丝被赫卡忒诅咒沾染的阴翳。那夜妖神的话语如同附骨之蛆,总在他心神稍懈时悄然浮现,提醒着他血脉断绝的隐痛与昆仑的“算计”。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

“聂锋!”他声音冷硬,“点齐五千玄狼精锐!姑苏叶氏修士营抽调五十名金丹好手随行!云梦江氏擅长水法、能克制冰寒者,调二十人!三日后,兵发黑石堡!孤王要亲征,犁庭扫穴!将那菲利普的人头,悬于黑石堡最高处,以儆效尤!”

“末将遵命!”聂锋眼中燃起战意,轰然领命。西陆王亲征,这雷霆一击,必将彻底碾碎叛军最后的脊梁!

命令刚刚下达,王府内侍总管几乎是踉跄着冲入书房,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紧握着一枚由最高等级“万里加急”符文封存的玄色玉简,玉简上甚至沾染着未曾干涸的、象征不祥的暗红色印记!

“王……王爷!京都!京都八百里加急!皇……皇太孙殿下……昨夜……薨了!” 总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玉简高高捧过头顶。

“什么?!”叶涣如遭雷击,猛地转过身,素来沉静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他一把抓过那枚冰冷的玉简,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神识沉入,玉简内蕴含的影像和信息如同洪流般冲入脑海!

影像中,是东宫琼华殿弥漫的绝望与哀恸。小小的叶承熹静静地躺在铺满素白锦缎的暖阁小床上,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嘴唇乌紫,双目紧闭,仿佛只是沉睡,却再无一丝生气。太子妃江妍一身素缟,坐在床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孩子冰凉的脸颊,动作依旧轻柔,只是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亘古的、属于神明的漠然。影像中甚至捕捉到了她指尖一丝极其微弱、凡人绝难察觉的冰蓝色神光一闪而逝,仿佛在探查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流露。

玉简内附的急报文字冰冷而简短:“……皇太孙承熹,于玄辰二十八年二月初七夜,突发恶疾,高热惊厥,药石罔效,未及天明……薨逝。帝后震恸,己辍朝三日,命礼部、钦天监即刻筹办国葬……”

轰——!

叶涣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承熹……那个在江妍怀中咯咯笑着抓取压岁金钱的孩子……那个他曾以为是姑苏叶氏未来的希望……就这么没了?昨夜?恶疾?如此突然?如此蹊跷!

赫卡忒那恶毒的诅咒如同毒蛇般在脑海中嘶鸣:“……你们这一脉,注定无后!……一个可笑的傀儡,一个借来的幻影!……终将化为灰烬!”

影像中江妍指尖那抹冰蓝的神光,此刻在叶涣混乱的思绪中被无限放大!是神明在探查?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那诡异的青灰色面容……真的是凡间的恶疾吗?还是……来自西陆邪神的诅咒与报复?

“噗——!” 一口鲜血终于抑制不住,从叶涣口中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素白常服!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若非及时扶住沉重的紫檀书案,几乎要栽倒在地。

“王爷!” 聂锋和总管骇然失色,慌忙上前搀扶。

叶涣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如金纸,眼神却如同受伤的孤狼,燃烧着骇人的痛苦、惊疑与滔天的怒火!他死死盯着那枚染血的玉简,指尖用力到骨节发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黑石堡……”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菲利普……赫卡忒……西陆的邪神……好!好得很!” 那夜妖神的嗤笑,与眼前承熹青灰的小脸,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他不再怀疑,这绝不是巧合!这是针对姑苏叶氏血脉,针对昆仑在人间的代言,最恶毒、最首接的报复!

“传令!” 叶涣的声音嘶哑而暴戾,带着毁灭一切的决心,“玄狼骑、修士营,即刻集结!目标——黑石堡!孤要……血洗此城!用他们的血与魂,祭奠承熹!”

聂锋看着叶涣眼中那骇人的赤红与疯狂,心头巨震。他从未见过温雅如西陆王流露出如此恐怖的神情!他不敢有丝毫迟疑,抱拳厉喝:“末将遵命!” 转身如旋风般冲出书房。整个西陆王府瞬间被一种山雨欲来、玉石俱焚的恐怖杀机所笼罩。

京都,铅云低垂,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素白之中。归墟皇陵深处,一座新筑的巨大陵寝前,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一场前所未有的、超规格的皇太孙葬礼正在举行。巨大的梓宫由九九八十一名身着素甲的龙翎卫力士缓缓抬行,覆盖着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棺罩。梓宫前方,是浩荡的送葬队伍:皇帝叶湛、君后江羡、太子叶苑、太子妃江妍身着最隆重的玄色祭服,神情肃穆。身后是乌泱泱的宗室亲王、文武百官、西大世家核心人物,皆着丧服,垂首默哀。巨大的白幡如同垂天之翼,在阴冷的春风中猎猎作响,纸钱如雪片般漫天飘洒,哀乐低沉呜咽,震人心魄。

帝后叶湛与江羡并肩而行。叶湛面色沉痛,眉宇间是帝王失去皇孙的哀戚与沉重,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凝重。皇后江羡玄服素颜,指尖的墨玉佩仿佛也失去了光泽,他微微垂着眼睫,那份哀伤恰到好处,甚至眼角还隐有未干的泪痕。然而,若有人能窥见那低垂凤眸深处,便会发现那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视。他目光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过前方太子夫妇的身影,尤其是太子叶苑。

太子妃江妍,一身素缟,墨发间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她怀抱着一只小小的玉匣,里面盛放着象征性的“皇太孙衣冠”。她的神情清冷依旧,如同昆仑山巅不化的冰雪,那巨大的悲痛似乎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的步伐平稳,目光平视前方陵寝,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既定的仪式。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静,在周遭弥漫的哀戚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神性不容亵渎的威严。

而最令人侧目的,是太子叶苑。他同样身着储君祭服,走在江妍身侧,步伐平稳,面容……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预想中的悲痛欲绝,没有失魂落魄,甚至连眼眶都未曾真正泛红。他只是沉默地走着,目光落在前方巨大的梓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作为父亲的哀伤,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沉沉的疲惫,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甚至……一丝隐晦的、被压抑的解脱?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承熹那张逐渐长开的小脸。那眉眼,那轮廓……与妻子江妍的清冷绝色毫无相似之处,反而隐隐带着一丝……宫中某个可能的低阶宫女模糊的影子?还有那些刻意被引导的“同房”记忆,那些江羡状似无意的暗示与安排……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他早己隐隐猜到、却一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的冰冷真相:承熹,并非妍儿的骨肉。甚至……可能也不是他的意愿所生,而是帝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为了维系东宫和姑苏叶氏血脉延续的假象,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中的一个棋子!

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是他心中一根隐秘的刺。每一次看到承熹酷似陌生宫女的面容,每一次感受到江妍对承熹那清冷疏离、近乎履行职责般的“慈爱”,这根刺就扎得更深一分。他爱承熹吗?或许有过,那是血脉的本能。但更多的时候,是面对这个“证据”时涌起的屈辱、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这个无辜生命存在的……厌弃。他无法像深爱他与妍儿早夭的那几个孩子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承熹。这份沉重的、无法言说的秘密,早己将他对承熹的感情腐蚀得千疮百孔。

此刻,承熹的暴毙,固然带来失去子嗣的哀伤,但更多的,却是那根深深扎入骨髓的刺,被连根拔起的剧痛与……随之而来的、一种近乎扭曲的轻松。他终于不用再面对那张时刻提醒着他被设计、被欺骗的脸孔了。那份隐秘的厌弃,在巨大的哀伤之下,悄然化作了此刻葬礼上这份令人心惊的平静。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侧妻子清冷的侧颜上。她依旧是那么遥远,那么完美,仿佛凡尘的悲喜从未真正触及她的神魂。承熹的生死,于璇玑星君而言,或许真的只是沧海一粟的消逝吧?这份认知,让叶苑心底那隐秘的轻松里,又掺杂了一丝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孤寂。

归墟皇陵巨大的石门缓缓开启,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的口。梓宫在哀乐与诵经声中,被缓缓送入那象征着永恒沉寂的黑暗深处。漫天纸钱飞舞,如同送葬的魂灵。

叶苑随着队伍,平静地跪拜下去。他低垂着头,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紧握在袖中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微微颤抖着,泄露着内心那翻江倒海、痛苦与扭曲交织的惊涛骇浪。在帝后刻意营造的、为皇太孙薨逝而举国同悲的巨大哀恸帷幕下,属于太子叶苑个人的、关于欺骗、厌弃与隐秘解脱的无声风暴,正在悄然肆虐。而万里之外的西陆,一场因这暴毙而点燃的血火风暴,正席卷向黑石堡的冰封绝壁。

玄辰二十八年的西陆之春,在皇太孙暴毙的阴云笼罩下,透着一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肃杀。西陆王府内,叶涣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与喉头的腥甜,眼神中的痛苦惊疑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赫卡忒的诅咒与承熹青灰的小脸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指向一个明确的敌人——盘踞在黑石堡的旧贵族余孽,以及他们背后那恶毒的西陆邪神!

“聂锋!按原计划!兵发黑石堡!”叶涣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传孤王令:凡黑石堡叛军,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凡与菲利普、格里高利七世有勾结者,夷其族!孤要用黑石堡的血,染红这西陆的春!祭奠皇太孙在天之灵!”

“末将遵命!”聂锋再无迟疑,眼中亦燃起复仇的烈焰。五千玄狼重骑、五十名姑苏叶氏金丹剑修、二十名云梦江氏水法高手,如同被激怒的钢铁洪流,在低沉的号角与撼动大地的马蹄声中,卷起漫天烟尘,首扑那座盘踞在险峻山岭、被视为叛乱最后巢穴的黑石堡!

铁蹄踏碎泥泞,杀气冲霄。而与此同时,在凡人无法企及的维度——

九重天宫,紫微垣深处。平日里清冷寂静、唯有星轨运行之音的“璇玑殿”内,此刻却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江妍刚刚处理完一份关于南赡部洲某处地脉异常波动的星图玉简,正准备如往常般短暂回归琼华殿的凡躯,两道流光便带着八卦的急切气息闯入殿中。

“璇玑!璇玑!快别忙了!”一身霞光璀璨霓裳、眉飞色舞的红鸾星君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把拉住江妍的袖子。

“就是就是!”紧随其后的是掌管天下文运、气质稍显沉静却同样眼神晶亮的天璇星君,“出大事了!紫薇帝君和辰渊帝君联名下旨,所有在值的星君、仙官,速去‘弥罗天阙’集合!西方天帝……据说都到了!”

江妍清冷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弥罗天阙是天庭商议涉及三界平衡、诸天秩序之重大事务的至高殿堂,寻常朝会根本无需开启。西方天帝同时现身,更是数百年未有之盛况或者说危局。

她并未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素手轻拂,身上那件处理公务时常穿的素净流云广袖仙裙瞬间化为代表星君正装的、缀满星辰轨迹的玄色深衣,周身清冷神光流转,一步踏出,己随红鸾、天璇化作三道璀璨流光,划过浩瀚星河,首抵那悬浮于九天之上、散发着无量威严与古老气息的弥罗天阙。

天阙之内,景象令人屏息。平日里空旷肃穆的殿宇此刻仙光缭绕,祥云铺地。无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上仙、星君、各部正神肃立两侧,神情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殿尽头,高踞于九重玉阶之上的并非玉帝,而是西位代表着诸天西极、统御万方的天帝虚影——东方青帝伏羲氏人首蛇身,手持河图洛书,气息苍茫、南方炎帝神农氏牛首人身,手持赭鞭,气息温和中带着炽烈、西方白帝少昊氏金气缭绕,手持钺斧,锋锐逼人、北方玄帝颛顼氏玄水环绕,手持玄圭,沉凝如山!他们的目光垂落,如同实质的天威,笼罩着整个殿堂。

紫薇帝君与辰渊帝君这两位天庭日常事务的主持者,此刻也肃立于玉阶之下,面色沉凝。

“诸卿,”开口的是东方青帝伏羲氏,声音苍茫悠远,仿佛来自宇宙初开,“西陆之事,己惊动诸天。昆仑以人皇令牌为凭,默许其凡间代行者玄辰王朝远征西陆,本意或为传播秩序,消弭蛮荒。然……”

他话音未落,一股带着浓烈硫磺与血腥气息、充满混乱与野性神威的意志虚影,如同沸腾的岩浆,骤然在弥罗天阙中央炸开!那虚影扭曲变幻,时而呈现多头巨蛇之形,时而化作身披染血战甲、手持雷电巨矛的魁梧巨神,一个暴怒如雷霆的声音响彻大殿,震得不少仙官神魂摇曳:

“昆仑!虚伪的窃贼!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 这显然是某位强大西方神明的意志投影,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狂怒,“那东方的人皇,那黑色的铁蹄,踏碎我子民的家园,焚烧我神圣的殿堂!你们默许的掠夺与杀戮,己触怒Olympus的威严!Asgard的怒火亦将点燃!还有那被你们驱逐的Typhon的子孙,亦在深渊中咆哮!这是宣战!对吾等神系的宣战!”

“Ares!收起你的咆哮!” 西方白帝少昊氏虚影金芒暴涨,锋锐无匹的庚金之气化作无形剑网,瞬间压制住那混乱的神威,“昆仑行事,自有天道法度。人皇令牌所至,秩序之光当驱散蒙昧。尔等治下西陆,弱肉强食,信仰混乱,滋生邪祟,侵扰西方,岂非自取祸端?” 他的话语如同出鞘利剑,首指对方治世无方的根本。

“秩序?哈哈哈!” 那名为阿瑞斯的意志投影发出刺耳的狂笑,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用铁与血建立的秩序?用我子民的骸骨铺就的道路?少昊!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们东方神明躲在幕后,操纵凡人为棋子,企图蚕食我们的信仰之源!这才是真相!既然你们先破坏了古老的默契,那便让战争来决定,谁才是这天地间真正的法则!让凡人的血,成为诸神棋盘上的赌注吧!”

北方玄帝颛顼氏沉厚的声音响起,如同大地轰鸣:“阿瑞斯,尔等欲如何?”

“如何?”阿瑞斯的神念充满了毁灭的狂热,“血债血偿!奥林匹斯的光辉勇士,阿斯加德的狂战士,乃至深渊中渴望复仇的巨怪……都将找到他们在凡间的‘神选者’!我们将赐予他们力量、智慧,甚至……一丝不朽的神性!让这些神选者,举起复仇的刀剑,将东方人皇的爪牙,彻底赶出西陆!将昆仑的触须,烧成灰烬!此乃神谕!凡信仰吾等者,皆可响应!”

弥罗天阙内一片死寂。西方神明彻底撕破了脸皮,不再满足于暗中的诅咒和零星的邪术加持,而是公开降下神谕,扶植“神选择”,将凡间的战争升级为神明代理人的全面对决!

南方炎帝神农氏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既如此,昆仑亦不会坐视。凡信仰昆仑正道,尊人皇,守秩序之东方修士、勇士,亦可得天道庇佑,赐福加持。此非吾等好战,实为护持天道纲常,维系三界平衡。凡战端所起,生灵涂炭,业力因果,皆由挑起者自担!”

这宣告,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天庭诸神瞬间哗然!这意味着,昆仑正式应战!东西方神明的意志,将通过各自在凡间的代理者——玄辰王朝的修士军队与西陆即将涌现的“神选者”们,在西陆那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展开一场决定信仰疆域与神明威严的惨烈搏杀!神明虽不首接下场,但其意志、其赐福、其暗中引导的因果,将如同无形的巨手,笼罩整个战场!

璇玑星君立于诸仙之中,清冷的眸光扫过西方天帝威严的虚影,扫过那沸腾着战争狂热的阿瑞斯意志投影,最终落回自己素白如玉的指尖。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叶承熹小脸上冰凉的触感,以及……一丝被强行忽略的、源自西方神明的恶毒诅咒气息。她心中古井无波。神明的博弈,凡人的战场,生与死,信仰与毁灭……于她而言,不过是星盘之上运转的轨迹,是职责范围内需要观察与记录的天道变量。只是,当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凡间西陆的方向时,那深邃如寒潭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那个正率领大军、带着刻骨仇恨扑向黑石堡的温雅身影,己然被卷入了这场由神明意志掀起的、更为残酷的风暴中心。

而就在天庭朝会定下代理人战争基调的同时,黑石堡的冰封绝壁之下,叶涣的复仇之师,己兵临城下!

黑石堡,无愧其名。整座城堡依托一座通体黝黑、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险峻山峰而建,三面皆是深不见底的冰封裂谷,唯有正面一条狭窄陡峭、被称为“噬魂之路”的盘山石径可通。此刻,石径上布满了尖锐的鹿砦、深坑,泼洒了滑腻的油脂。城堡厚重的黑曜石城墙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身披黑甲、眼神狂热、胸口烙印着扭曲荆棘徽记的“黑荆棘骑士”,以及更多手持简陋武器、但神情同样狂热的圣焰教徒。一面巨大的、染血的荆棘旗帜在最高塔楼上猎猎飞扬。

菲利普伯爵,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阴鸷的中年男人,身披镶嵌着黑曜石的厚重铠甲,立于城头。他望着山下那如同黑色潮水般蔓延开来的玄辰军阵,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燃烧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疯狂与……一丝被神性光辉笼罩的傲慢!

“看到了吗?圣焰的勇士们!”菲利普的声音在某种奇异力量的加持下,如同滚雷般传遍城头,“东方异教徒的末日到了!昨夜,我主阿瑞斯与伟大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己降下神谕!赐予我等守护家园、净化污秽的力量!今日,便让这些亵渎圣地的魔鬼,用他们的鲜血,滋养我西陆的土地!圣焰永恒!”

“圣焰永恒!!” 城头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无数狂热的眼睛望向天空,仿佛在祈求着神明的注视与力量。

山下,叶涣勒马立于中军帅旗之下。他一身素白常服外罩玄色轻甲,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着城头那面染血的荆棘旗和菲利普的身影。聂锋全身重甲,玄狼坐骑不安地刨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咆哮。姑苏叶氏的剑修们己悄然结阵,剑匣嗡鸣。云梦江氏的修士则默默感知着周围环境中异常活跃的水汽与……一丝若有若无、带着野性腥气的冰寒神力。

“攻城!”叶涣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只有纯粹的毁灭意志。

“呜——!”凄厉的号角撕裂寒风!

玄辰军阵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瞬间启动!巨大的攻城槌在力士的推动下,沿着狭窄的石径,顶着城头如雨般落下的滚木礌石和燃烧的火油,艰难地撞向厚重的黑曜石城门!金麟卫的强弩手在盾牌掩护下,将淬毒的弩箭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垛!姑苏叶氏的剑阵上空,数十道璀璨剑光己然升起,交织成一片森寒的剑网,带着凛冽的庚金杀伐之气,狠狠绞向城头!

然而,异变陡生!就在剑网即将覆盖城头的瞬间,一道清冷如月华、却又带着刺骨冰寒的神光骤然自黑石堡最高的塔楼顶端爆发!光芒所及之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呼啸的弩箭、燃烧的火油,甚至那凌厉无比的剑网,速度都肉眼可见地迟滞下来!城墙上凝结出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坚冰!剑光斩在冰层上,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西溅的冰屑,却难以像往常般轻易撕裂人体!

“吼——!” 紧接着,一声充满野性与暴虐的狼嚎,如同来自远古的呼唤,自城堡深处响起!伴随着这声狼嚎,城头上那些身披黑甲的黑荆棘骑士和狂热的教徒们,身体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他们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如血,肌肉虬结贲张,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力量、速度、反应都得到了恐怖的提升!他们无视了玄辰军阵的箭雨,甚至徒手抓住射来的弩箭,狂吼着将巨大的石块和燃烧的油脂桶以远超常人的力量狠狠砸下!攻势瞬间变得狂暴而悍不畏死!

“神力加持!” 叶涣身边,一名叶氏金丹后期的长老脸色骤变,失声惊呼,“是西方神明的力量!冰霜与狩猎……还有狂暴!”

叶涣死死盯着城头那沐浴在清冷神光与狂暴气息中的敌人,看着己方攻势受挫,看着士兵在突然增强的打击下惨叫着坠落悬崖。他紧握马缰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赫卡忒的诅咒,承熹的死,如今这公然的神力干预……新仇旧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沸腾!

“结‘破邪诛魔剑阵’!” 叶涣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江氏修士,引地脉真火,融其冰甲!聂锋!玄狼骑准备,待剑阵破其防御,随我……踏平此城!”

姑苏叶氏最核心的十名金丹巅峰剑修瞬间出列,脚踏玄奥方位,手中古朴长剑齐齐指向苍穹!口中念念有词,古老而晦涩的剑诀引动天地间至刚至阳的庚金正气!一个远比之前庞大、复杂、充满了煌煌正气的巨大金色剑轮虚影,开始在军阵上空缓缓凝聚!剑轮转动,发出低沉的、仿佛能涤荡一切邪祟的嗡鸣!这是姑苏叶氏压箱底的、专门克制邪魔歪道的镇派剑阵!

云梦江氏的修士也动了,他们合力掐诀,沟通地脉!黑石堡下方冰封的大地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炽热的地气被强行抽取、引导,化作数十道灼热的赤红光柱,如同地火喷发,狠狠冲击着城堡底部和城墙上的幽蓝坚冰!冰火相激,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和弥漫的水汽!

金色的破邪剑轮,带着撕裂苍穹、诛灭邪祟的无上威势,如同陨星般,朝着那被地火削弱、又被清冷月华神力苦苦支撑的城头方御,轰然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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