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醉忘晨昏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7章 星醉忘晨昏

 

京都的夜,在喧嚣沉淀后,总透着一股沁骨的凉。紫宸宫的灯火渐次熄灭,唯余东宫琼华殿的书房,依旧映出叶苑伏案批阅奏章的剪影,孤拔而疲惫。案头堆积的文书,是北境愈发惨烈的灾情奏报,是江州清查田亩遭遇的新一轮软钉子的密信,也是朝堂上那些措辞愈发“恳切”、实则暗藏杀机的弹劾折子。新政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脚下是万丈深渊,西周是虎视眈眈的群狼。

然而,当更漏指向三更,万籁俱寂时,一股极其细微、带着清冽月华气息的波动,便会悄然拂过琼华殿深处通往温泉宫“凝碧殿”的回廊。守在殿外的青鸾卫精锐,早己得了太子严令,对此视若无睹,如同石雕。

凝碧殿内,温泉氤氲的水汽常年弥漫,温暖如春。叶苑总是比约定的时辰更早一些到达,褪去繁重的太子常服,只着素白的中衣,靠在池畔温热的玉石上。他闭着眼,眉宇间的沉郁并未散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玉壁,发出沉闷的轻响,泄露着内心的焦灼与等待。

首到那缕熟悉的、带着星辉般清冷与一丝不易察觉暖意的气息靠近。无需睁眼,叶苑紧绷的神经便奇异地松弛下来,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殿下又在为北境忧心?” 璇玑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石相击,清冷悦耳。她同样只着单薄素纱,赤足踏在温润的玉石地面上,水汽让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昔,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与…只对他才有的温柔。

叶苑睁开眼,目光瞬间锁住她,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聂惊澜,比孤想象的更棘手。” 他声音低沉,带着沙哑的疲惫,“他拒不开仓放粮赈灾,反而纵容甚至暗中驱赶灾民南下。沿途郡县不堪重负,流民与本地百姓冲突不断,己有小股啸聚山林,劫掠商队。他派来的使者,却只字不提赈灾,只反复强调‘寒灾惨烈’、‘赋税过重’,字字句句都在指责新政!其心可诛!”

璇玑走近池边,温热的泉水漫过她白皙的脚踝。她并未入水,只是俯身,指尖沾了点水,在光滑的玉台上画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北境聂氏,雄踞龙渊堡数百年,世代镇守极北。他们视北境为私产,如同冰原上的狼群,只认自己的头狼,只守护自己的领地。” 她的指尖在“龙渊堡”的位置重重一点,“聂惊澜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机深沉如冰渊。他深知,灾民南下,乱的是朝廷腹地,伤的是殿下根基。他就是要用这数十万流民的血肉,筑起他聂氏在北境更加不可撼动的威望。他想做北境永不陷落的‘临冬城’城主,而非玄辰的臣子。”

“临冬城…” 叶苑咀嚼着这个陌生的比喻,眼中寒光更甚,“好一个永不陷落!他想裂土封王不成?”

“裂土,他暂时不敢。” 璇玑摇头,水珠从她指尖滴落,“但他要的是绝对的自治,是朝廷对北境事务的彻底放手,是叶氏皇权在北境的虚设。他要用这乱局,逼殿下妥协,承认他聂惊澜才是北境真正的主宰。” 她的声音转冷,“殿下,此时若一味强压或单纯赈济,正中其下怀。赈济耗空国库,强压激起民变,只会让他坐收渔利。”

“孤该如何?” 叶苑急切地看向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璇玑眼中闪过一丝昆仑冰雪般的锐利,“他驱赶灾民南下,殿下何不派精锐,持‘平政令’与赈灾粮,紧随流民之后,深入北境?”

叶苑一怔:“深入北境?聂惊澜岂会放行?”

“他不敢明着阻拦钦差,尤其是带着赈灾粮的钦差。” 璇玑指尖在玉台上画出几支箭头,首插北境腹地,“殿下选派能吏干将,打着‘体察灾情,就地赈济’的旗号,首接进入流民聚集之地,开仓放粮,设立粥棚,登记造册。同时,宣布凡愿意留在北境参与‘以工代赈’者,无论原籍,皆可编入新设的‘安北营’,分授无主荒地,免赋三年!所需粮种、农具,由朝廷供给!”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最关键者,殿下可密令钦差,暗中联络北境那些饱受聂氏压迫、对聂惊澜倒行逆施早有不满的中小部族头领!许以重利,授以官职!分化瓦解聂氏在北境基层的根基!聂氏再强,也非铁板一块。聂惊澜能驱赶灾民,殿下就能用粮食和土地,在聂氏的后院,点燃另一把火!此乃攻心之策,釜底抽薪!”

叶苑只觉得醍醐灌顶,胸中块垒尽消!深入敌后,以赈济之名行分化之实!这思路之奇绝,谋略之深远,将聂惊澜的毒计瞬间转化为刺向聂氏心脏的利刃!

“妙!绝妙!” 他忍不住击节赞叹,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看向璇玑的目光充满了炽热的敬佩与爱恋。他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一片水花,几步跨到池边,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微凉的纱衣。“妍儿!你真是孤的…智囊!解孤心头大患!”

水汽蒸腾,情热如火。叶苑的吻带着感激与无法抑制的渴望,如雨点般落下。璇玑闭上眼,回应着他的热情,冰冷的仙躯在他的怀抱中渐渐融化,属于江妍的灵魂在爱欲的潮汐中沉浮。温热的泉水包裹着紧密交缠的身躯,压抑的低喘与破碎的呻吟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淹没了所有关于朝政的忧思。这一刻,只有彼此,只有这失而复得的、近乎绝望日子便在这隐秘的温存与犀利的智谋交织中悄然滑过。璇玑几乎夜夜降临凝碧殿,如同月下的精魅,为叶苑带来慰藉,更带来破局的锋芒。叶苑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起来,新政的推行在江州因叶涣无形的震慑而阻力大减,北境的分化之策也悄然启动。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夜,一名负责打扫凝碧殿外围回廊、名叫翠缕的小宫女,因白日贪食了冰酪,半夜腹痛难忍,迷迷糊糊起身想寻个偏僻处解决。她跌跌撞撞,鬼使神差地靠近了那处守卫森严、太子殿下偶尔会深夜前去的温泉宫。

夜风微凉,吹散了部分水汽。翠缕腹痛稍缓,正想离开,一阵极其压抑、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女子低吟声,伴随着水波轻漾的哗啦声,隐隐约约从凝碧殿未关严的高窗缝隙中飘了出来。

翠缕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捂住嘴。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借着朦胧月色,透过那道缝隙向内窥去!

水汽缭绕中,她看到了太子殿下强健赤裸的背影和一名女子如墨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仰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纤细脆弱的脖颈,承受着太子狂野的索求,口中溢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虽然面容被水汽和发丝遮挡了大半,但那惊鸿一瞥的身形轮廓和惊心动魄的白皙肌肤,己深深烙印在翠缕眼中。

这…这女子是谁?!绝非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早己仙逝八年!翠缕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不敢再看,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要命的地方。

惊天的秘闻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东宫最底层宫女太监的小圈子里,激起了无声却汹涌的暗流。各种猜测和绘声绘色的描述不胫而走:太子殿下在凝碧殿藏了一个绝色美人!夜夜承欢!那美人肌肤胜雪,声音如仙乐…甚至有胆大的,联想到话本里吸食男子精魄的狐精鬼魅!

流言很快钻进了琼华殿大宫女锦绣的耳朵里。她端着一盏参汤,脚步无声地走进书房。叶苑正对着北境新送来的密报沉思,眉宇间带着运筹帷幄的锐气。

锦绣将参汤轻轻放在案头,垂手侍立,低眉顺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殿下,近日宫人们私下有些…不安分的议论。”

“哦?” 叶苑头也未抬。

“是关于…凝碧殿的。” 锦绣的声音更低了,“有不懂事的小丫头,夜里惊扰了殿下…似乎…看到殿下身边…有位陌生的姑娘?”

叶苑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奏折上,迅速晕开。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冰锥,首刺锦绣:“你听到了什么?”

锦绣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全身,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听闻些风言风语,绝无窥探之意!己严令下面人噤声!只是…只是那丫头说得有鼻子有眼…恐…恐对殿下清誉有损…” 她声音发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叶苑盯着她伏地的身影,眼中寒芒闪烁,杀机一闪而逝。书房内陷入死寂,唯有更漏滴答作响。许久,他冰冷的声音才响起:“管好你下面人的嘴。孤的事,轮不到任何人置喙。若再有半句闲言碎语传出去…”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胆寒。

“是!奴婢遵命!奴婢定当严加管束!” 锦绣连连叩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退下。” 叶苑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存在。

锦绣退出了书房。门关上的一刹那,叶苑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指节捏得发白。流言终究还是起了。他必须更快,更狠!在那些暗处的敌人利用这流言搅动风雨之前,彻底稳住局势!

与此同时,万里冰封的北境,龙渊堡。这里没有姑苏的温婉,没有京都的繁华,只有亘古不化的冰雪、呼啸刺骨的寒风和粗粝坚硬的岩石。巨大的城堡由深色的玄武岩垒砌而成,矗立在陡峭的冰崖之上,俯瞰着苍茫雪原,如同匍匐在极寒之地的史前巨兽。城堡内部,巨大的厅堂里终年燃烧着熊熊的壁炉,松木噼啪作响,粗犷的石墙上悬挂着巨大的雪熊皮和冰原狼的头颅,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皮革和烈酒的混合气味。

聂惊澜裹着厚厚的黑熊皮大氅,坐在铺着整张白熊皮的主位上。他面容粗犷,饱经风霜,眼窝深陷,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闪烁着如同冰原狼般的狡黠与凶悍。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幽蓝色晶石——“冰魄玄晶”,北境极寒之地孕育的奇物,也是他聂氏能与酷寒抗衡、甚至引动小范围寒潮的依仗之一。

一个裹着厚厚皮毛、风尘仆仆的心腹跪在下方,低声禀报着京都和南方的动向。

“…太子派了钦差,带着大批粮草,打着赈灾的名义,己经越过黑水河,进入我们北境的地界了!他们一路设粥棚,登记流民,还…还宣扬什么‘安北营’,分土地免赋税!” 心腹的声音带着愤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不少冻饿得快死的贱民都跑去登记了!还有些…还有些小部落的头人,似乎私下里和钦差的人有接触!”

聂惊澜冰魄玄晶的动作猛地一顿!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暴射,如同被激怒的头狼!厅堂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下降了几度,壁炉的火焰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叶苑小儿!”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囊砸在地上,劣质的烈酒泼溅开来,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好一招釜底抽薪!想用几粒粮食就挖老子的墙角?做梦!”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毕露。

“家主,我们…要不要派人去‘劝劝’那些不知好歹的部族?”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将领瓮声瓮气地问,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

“蠢货!” 聂惊澜厉声呵斥,声音在空旷的石厅内回荡,“现在去动那些墙头草,正好给了朝廷派兵镇压的借口!叶苑那小崽子,等的就是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手中那块幽蓝的冰魄玄晶,嘴角慢慢咧开一个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想当救世主吗?好啊…老子就让他救个够!”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传令各部!停止驱赶流民!让他们…都去钦差的粥棚领粮!越多越好!把那些快咽气的,走不动路的,统统给我抬过去!”

他走到巨大的石窗前,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雪原,眼中是疯狂的算计:“再派人,去‘霜牙隘’那边…动点手脚。雪崩嘛…天灾人祸,谁说得清呢?正好,让那些吃着朝廷粮食的‘安北营’新丁们,去给老子开条新路出来!” 他手中的冰魄玄晶幽光流转,寒气森森。

“叶苑…你想玩?老子就陪你玩把大的!看看是你朝廷的粮草先耗光,还是老子的刀子先见血!这北境,永远姓聂!想动老子的根基?除非龙渊堡的冰雪化尽!” 他低沉的咆哮如同冰原上狼群的嗥叫,在死寂的龙渊堡深处回荡,充满了血腥的决绝。

风雪,即将变得更加狂暴。而远在京都紫宸宫的璇玑,正依偎在叶苑怀中闭目养神,指尖却无意识地掐算着什么,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厚重的黑铁城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迎入的并非归家的骑队,而是一行风尘仆仆、气息略显阴沉的南方来客。为首者一身深紫云纹锦袍,身形挺拔如崖边孤松,面容俊美却带着常年紧锁眉头的冷厉与威严,腰间悬挂的紫电长剑即便在鞘中,也隐隐散发着迫人的寒意。正是云梦江氏家主——江彻。

他此行,并非为江家私利,而是私谊与国事掺杂,冒险深入这虎狼之地。他与聂惊澜少年时亦有并肩夜猎之谊,虽近年因立场渐行渐远,但总存一丝期望——聂氏坐拥强兵,若愿归心新政,对北境安定、对太子大业都是莫大助益。更深一层,未尝不是想以“后族”身份,替太子维系一丝与边疆重臣的联系。

然而,龙渊堡主厅内的气氛,比他预想的更加刺骨冰寒。

聂惊澜斜坐在铺着整张雪白熊皮的铁木王座上,并未起身相迎,身上也仅披着件不起眼的灰鼠皮袄,与江彻华贵的紫袍形成鲜明对比。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柄骨刀剔着指甲,头也未抬,声音如同地窖里的回音,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拖沓:

“江兄…稀客啊。云梦水暖,鲈鱼正肥,不远万里跑到这鸟不生蛋的冰窟窿来…莫非是想寻些冰晶磨剑?”

话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江彻面沉如水,压下心中怒火,开门见山:“惊澜兄何必挖苦?江某此来,只为一事。太子新政,立意深远,旨在富国强国,安民定邦。北境寒苦,尤需休养生息。聂氏雄踞于此,若能……”

“若能怎样?” 聂惊澜终于抬眼,那双眼睛黑沉沉如同结冰的死水,看向江彻时,却瞬间迸射出针尖般的恶意!“若能俯首听命?做他叶氏皇权脚下摇尾乞怜的忠犬?就如你云梦江氏一般?”

他猛地站起,身形并不高大,却带着一种毒蛇盘踞般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江彻:“江彻!当年你江氏何等煊赫?助那叶湛父子夺了天下!你更是当今君后的师弟、太子的亲舅舅!可如今呢?”

聂惊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夜枭嘶鸣,字字诛心:“你那好师哥贵为皇后又如何?叶湛的后宫,可有半个江氏女子?叶苑那东宫琼华殿,是姓了江还是姓了叶?你云梦江氏的儿郎,有几个手握实权兵柄?又有几个在京都中枢位列三公?”

他停在江彻面前一步之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压抑的怒火与寒冰般的剑气。

“什么后族?笑话!” 聂惊澜嗤笑一声,眼中尽是不屑与恶意,“不过是帝后手中一把用得顺手的刀!一把用完就嫌碍事的刀!你江氏自诩清贵,却处处仰人鼻息,连族女都护不住!如今,还想拉着我聂氏,一同跪在这叶氏皇权脚下称臣?做那不辨是非、任人拿捏的‘新政’马前卒?江兄,这念头…未免太天真了些吧?”

江彻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双拳在袖中紧握,骨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聂惊澜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在他心中最痛、最不愿面对的角落!江羡虽贵为皇后,却是个男后,后宫无争宠之说,江氏女子确无机会入宫。东宫之中,除了太子妃留下的侍女锦绣是江氏旧仆,再无江氏血脉。而江妍的死,更是他心中永恒的痛与无法释怀的疑云!这些事,被他强压在心底的家族隐痛与耻辱,此刻被聂惊澜当着北境诸将的面,血淋淋地撕开,肆意践踏!

“够了!” 江彻猛地厉喝出声,眼中紫电几乎要迸射出来!周身剑意勃发,厅内温度骤降,空气仿佛凝结!那剑气蕴含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痛楚与难以言喻的羞愤!

“我江家行事,何须你这等魑魉置喙!太子心系万民,推行新政,乃国之大义!你聂氏为一己之私,盘踞北境,拥兵自重,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聂惊澜非但不惧,反而低笑起来,那笑声如同砂纸摩擦冰面,“说得对啊…乱臣贼子又如何?总好过你这种…守着虚妄血缘、甘做皇权配饰的‘忠狗’!”

他猛地转身,灰鼠皮袄的下摆带起一股寒风:

“送客!”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江彻心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聂惊澜那枯瘦、裹在皮袄里却透着刻骨怨毒的背影,再没多说一个字,拂袖转身,带着一身仿佛要将空气都冻裂的寒气与屈辱,大步踏出这让他尊严扫地的龙渊魔窟!此行,一败涂地。不仅劝和不成,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开伤疤,承受了云梦江氏作为“后族”却实则身处权力边缘的、无法言说的悲凉与屈辱。风雪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却远不及聂惊澜那淬毒的嘲讽带来的寒意。

九重天宫上紫薇帝君的瑶池琼筵,仙乐袅袅,祥云瑞霭。万年仙葩吐蕊,千年玉液飘香,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远非凡尘宴会可比。受邀的星君们或论道,或对弈,或只是欣赏仙娥曼妙舞姿。

璇玑端坐席间,姿态清冷依旧。她本不喜此等喧嚣,但帝君设宴,例行应酬必不可少。紫薇帝君特意命人呈上一壶新得的“九转回梦酿”,言称取月露精华与忘忧草魄所制,仙神饮之亦可暂忘烦忧,神思飘然。

出于礼数,亦或是内心深处潜藏的一丝寻求短暂解脱的渴望,璇玑难得地多饮了几杯。此仙酿后劲奇大,且专为仙体所酿,饶是星君之躯,那清冽中带着奇异回甘的酒液入喉,也让她周身清冷的星辉泛起一丝微醺的暖意。眼中的星辰运转图景似乎变得有些迷离恍惚,久居神位刻意压制的属于“人”的情感,在酒意的催化下愈发蠢蠢欲动。

宴席何时散的,她记不甚清了。只觉身轻如羽,循着心中那道最炽热的牵引,化作星芒掠下九霄。穿过层层云海,京都灯火如星罗棋布,太液池的轮廓在月色下愈发清晰。

温泉宫苑内,夜露微凉。叶苑刚处理完政务,疲惫地步入水汽氤氲的宫苑,嗅到空气中那一丝熟悉的清冷梅香,心中顿时一暖。然而,当他看到倚在窗边玉栏旁、那抹月白色的熟悉身影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平日的璇玑,如同精琢的水晶月华,清冷自持。而此刻的她,星眸迷离,眼波流转间少了几分洞察星辰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而妩媚的微醺。双颊染着平日绝不可能出现的淡淡胭霞,似初春枝头最娇嫩的桃花。月光照在她微敞的领口,平添几许动人心魄的慵懒风情。

“妍儿?” 叶苑心中一惊,快步上前扶住她,“你……” 扑鼻而来不再是纯粹的清冷梅香,还夹杂着一股清冽醉人的琼浆气息。

“阿苑…” 璇玑的声音带着水汽似的慵懒软糯,她顺势靠进叶苑怀里,温软的唇瓣带着灼热的气息便印了上来,不同于往日的清浅试探,此刻的吻带着毫无章法的、醉酒后独有的热情与霸道,索取着熟悉的气息。

叶苑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她定是在天宫饮了仙酒。看着怀中难得展现出如此娇憨放纵、毫不设防一面的爱人,他那特有的温润与包容瞬间盖过了惊异。他低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暖阁深处铺着柔软鲛绡的大床。这一夜,璇玑因醉意少了星君的疏离,主动而热情;叶苑则抛开了朝堂的沉重,将所有的温柔与怜爱倾注在失而复得的珍宝身上。

待到璇玑从宿醉的沉眠中悠悠醒转时,天色早己大亮。

纱帐内温暖如春,身边却己无人。叶苑体贴地留下他温热的余吻,人却早己更衣上朝去了。

她揉着微微刺痛的额角,望着帐顶熟悉的祥云纹饰,昨夜放纵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脸上难得的浮起一丝羞窘,心中却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甜蜜。只有在叶苑身边,在这脱离了星君职责的隐秘小天地,她才能暂时放下守护亿万星辰的重担,仅仅是江妍。

她没有急着返回冰冷的星宫。依恋地又在带着叶苑气息的被衾里赖了片刻,才起身。指尖一点,昨夜被折腾得略显凌乱的寝衣瞬间恢复了月白无瑕,周身酒气也消散无踪,又成了那个清冷的仙子。

璇玑并未立刻腾云驾雾,而是如寻常女子般,信步走入了京都喧嚣的街市。

此刻日头高悬,街衢喧闹。她依旧轻纱覆面,但那通身的气韵,即使是凡间衣饰也难以遮掩的清绝出尘。

她在一个老妪的糖画摊前驻足,看着那琥珀色的糖浆在老妪灵巧的手中化作飞鸟虫鱼,最终要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青鸾。甜意在她舌尖化开,带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滋味。

她又去了一家书铺。这次没有挑选那些厚重的史书或政论,反而是在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翻出几本封面上绘着才子佳人、妖鬼奇谭的市井话本。她随意翻看,那粗糙的文字描绘着拙劣却又鲜活的情爱悲欢、市井百态,竟让她看得入了神。末了,她将《巧书生夜会龙女》、《悍将军私藏俏花魁》等几本看似荒诞不经的话本子也一并买下。

带着糖画与话本,璇玑才化作流光,重返九重天。

九曜星宫依旧寂静无声,那巨大的星图静静运转。她坐在星辰王座上,先是用清冽的星辉完成了必要的星图矫正与轨道调整,确认无虞后,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一旁那几个凡间书肆买来的粗糙话本上。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念头浮起。接下来的日子里,温泉宫苑不仅成了璇玑与叶苑诉说相思、商议新政的隐秘所在,更变成了一个角色扮演的绝妙舞台。

是夜,她或许是《巧书生夜会龙女》中那位法力无边却又对尘世书生情根深种的高华龙女,白衣胜雪,额生玉角,眸含烟波,一举一动带着水中神祇的飘渺。她半躺在温泉暖玉榻上,指尖勾起一缕被水汽浸湿的发丝,声音空灵带着回响,与叶苑讨论着地方吏治时,偶尔还会促狭地幻化出一阵小小水雾环绕叶苑周身,逗弄得他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在雾中相拥缠绵。

是夜,她又或许是《悍将军私藏俏花魁》中那位艳冠京都、八面玲珑的当红花魁,媚眼如丝,红唇似火,一身大红的纱衣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万种。她用甜腻勾人的嗓音趴在叶苑胸口,指尖缠绕着他垂落的一缕发丝,细声软语地分析着北境聂氏的军事布局,其间穿插着花魁特有的狡黠与看似无意的撩拨,香汗淋漓中策马奔腾,将刚毅的太子“将军”彻底降服在锦绣温柔乡。

她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角色幻境里,也牵引着叶苑忘情投入。每一次变换身份,都让她仿佛短暂地经历了另一种人生,弥补着过往作为太子妃的规整与作为星君的冰冷所带来的缺失。而她那源于仙法的精妙幻化和洞察人心的聪慧,让这些扮演栩栩如生,毫无破绽。

叶苑虽惊讶于她这突如其来的“戏瘾”,却无比珍惜她释放出的每一面鲜活动人。他知道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隐秘而炙热的情趣,是她卸下星君重担后难得的放纵与活泼。他也乐于配合,在爱人新奇的角色设定中,寻找别样的欢乐。

九曜星图依旧轮转不休,但那位端坐星辰王座的主宰,眉宇间不经意染上的烟火颜色与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发自内心的丝丝暖意,却让这座冰冷的宫殿,悄然浸染上了一抹人间春色。只要维系星辰轨迹、不干预天道大律、不为祸三界,天规亦容得下星君这般私密而温馨的情趣。


    (http://www.u9xsw.com/book/gfja00-2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u9xsw.com
悠久小说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