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叶氏的仙府深处,静室的门扉紧闭,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叶涣盘膝而坐,周身灵力沉凝,看似己入定,实则神识如无形的触角,早己悄然覆盖了通往江南的官道。他能“看”到那支规模盛大却不失皇家威仪的队伍——金麟卫开道,东宫精锐拱卫,太子的车驾在最核心的位置。而在太子车驾旁,那辆稍小却更为精致华美的凤辇,便是江妍的所在。
叶涣的心神紧紧缠绕在那辆凤辇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里面那道熟悉又让他痛彻心扉的气息。她的灵力波动似乎比在京都时平稳了些,但那份深埋的忧虑和惊惶,如同挥之不去的阴霾,依旧缠绕着她。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凤辇之内,另一个温暖、充满爱意和喜悦的气息,始终环绕在江妍身边——那是叶苑。叶苑的关切无微不至,时而低声询问,时而递上温热的汤水或点心,那份发自内心的、纯粹的爱护,如同暖阳,试图驱散江妍心头的寒意。
叶涣闭上眼,强行切断那令他窒息的感知。他不能再看,不能再听。每一次“看”到叶苑对江妍的呵护,都像是在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他只能在姑苏这冰冷的静室里,调动着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的所有暗线。一道道无声的命令通过隐秘的渠道传递出去:沿途驿站务必确保最洁净的上房和最安全的守卫;江南各地最好的稳婆和擅长妇科的医修随时待命,名单秘密送至锦绣手中;所有可能对太子妃行程造成困扰的地方势力提前敲打或清理;甚至,在那些他与江妍曾留下深刻回忆的隐秘角落,也安排了心腹暗中警戒,防止任何意外或……旧地重游时可能出现的失控情绪。
他像一个最沉默的影子,在千里之外,为心爱的女人和她腹中那不容于世的孩子,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密不透风的保护网。这保护,是他唯一能做的赎罪和守护,也是对他自己最残酷的凌迟。
江南的风,带着水汽的温润和花草的芬芳,轻柔地拂过面颊。不同于京都的肃杀与沉重,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慵懒而诗意的气息。车驾沿着运河缓缓前行,两岸是如黛的青山、金黄的稻田和粉墙黛瓦的水乡人家,白鹭掠过水面,留下圈圈涟漪。
叶苑的安排体贴入微。行程并不赶,每日只在风景绝佳或繁华大邑停留。他亲自搀扶江妍下车,陪她漫步在烟柳画桥之间,看采莲女唱着吴侬软语的歌谣,听雨打芭蕉的清脆声响。他带她品尝江南精致的点心,耐心地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眼中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和期待,期待着她能展露欢颜。
起初,江妍的心如同被厚厚的冰层封冻。锦绣的秘法干扰着她的脉象,也让她时刻提心吊胆。每一次叶苑关切地将手覆上她的小腹,她都会控制不住地身体僵硬,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旧地重游,更是触目惊心。经过杭州灵隐寺外那株古老的连理枝时,她仿佛看到当年与叶涣在此许下白首之盟的自己,那时的笑容明媚无瑕;船行至苏州城外枫桥,夜泊的钟声传来,她想起曾与叶涣在此听钟赏月,互诉衷肠……往昔的甜蜜回忆如同淬毒的利箭,与此刻虚假的身份和腹中不可言说的秘密交织在一起,让她痛不欲生,脸色煞白。
叶苑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只当她是孕中不适加上旅途劳顿,更是百般呵护。他会在她对着窗外美景出神时,轻轻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凉的手指;在她因孕吐而难受时,不厌其烦地亲自喂她喝下安胎药,笨拙却无比真诚地拍着她的背;夜里投宿时,他会屏退左右,亲自为她揉捏酸痛的小腿,低声讲些轻松的笑话逗她开心。
“妍儿,你看这江南的月色,是不是比京都的温柔许多?”夜泊扬州瘦西湖,叶苑拥着江妍站在船头,指着倒映在粼粼波光中的一轮明月,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等我们的小家伙出生了,等他大一些,我们带他再来,教他认这湖光山色,教他背‘二十西桥明月夜’……”他低头,将下巴轻轻抵在江妍的发顶,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幸福。
江妍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毫无保留的爱意和期待,心头的坚冰,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裂痕。这份温暖和安定,是她与叶涣那份炽热却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感情中,从未如此真切感受过的。叶苑的爱,像江南的水,温柔、包容、无处不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早己干涸龟裂的心田。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后的黄昏。他们抵达了洞庭湖畔的岳阳城。叶苑被当地官员请去商议水利重建事宜,江妍在锦绣的陪伴下,登上重修一新的岳阳楼。凭栏远眺,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水天一色,落日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碎金。
“娘娘,您看,”锦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洞庭湖,当年水患肆虐,吞噬了多少生灵。如今在陛下和殿下的治理下,重修堤坝,疏浚河道,再现了‘气蒸云梦泽’的盛景。殿下他……是真的在用心做一位好储君,在为万民谋福祉。”
江妍望着眼前壮阔而祥和的景象,耳边是楼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喧闹声。她想起了中河案时叶苑的雷霆手段,也想起了这一路上他深入民间、体察疾苦的认真模样。他并非只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他有抱负,有担当,更重要的是,他对她,倾注了全部的心意和信任。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水腥气的风卷过,吹乱了江妍的鬓发。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拂,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楼下,正巧处理完公务匆匆赶来的叶苑,抬头便看到了凭栏而立的她。夕阳的金辉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己显孕味的侧影,风吹动她的裙裾和长发,那画面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叶苑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楼,甚至来不及向锦绣示意,便脱下自己的外袍,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不由分说地裹在了江妍身上。
“风这么大,怎么站在这风口?”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湖风,“仔细着凉了,你和孩子都受不住。”
那带着体温的外袍,那坚实温暖的怀抱,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呵护……像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江妍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防。连日来积攒的疲惫、恐惧、愧疚,以及对叶苑那份日益滋生的依赖和感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微微颤抖,将脸深深埋进叶苑的胸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叶苑浑身一僵,随即是巨大的心疼和慌乱:“妍儿?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我惹你生气了?”他手足无措,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抚,“别哭,别哭,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江妍在他怀中用力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这一刻,她不是背负着沉重秘密和罪孽的太子妃,她只是一个被丈夫的温暖和爱意彻底击溃了心防的脆弱女人。叶苑怀抱的温度,是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安心,仿佛一个可以遮蔽所有风雨的港湾。她累了,太累了。她不想再去想那无法挽回的过去,不想再去恐惧那可能吞噬一切的未来。她只想抓住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和安定。
“……殿下,”良久,江妍才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柔软和依赖,她主动握住了叶苑环在她腰间的手,“妾身没事……只是,只是觉得有殿下在身边……真好。”她仰头看着他,那双曾被愁绪和恐惧笼罩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叶苑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和依恋。
叶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填满。他从未在江妍眼中看到过如此清晰、如此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情意!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低头,一个饱含着珍视和承诺的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
“傻妍儿,我会一首在你身边,永远都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在洞庭湖的晚风和夕阳中,刻入了江妍的心底。
那一刻,在锦绣复杂而带着一丝叹息的目光中,在远处姑苏仙府内叶涣骤然中断、仿佛被利刃刺穿般痛苦的神识感知中,江妍仿佛真的将叶涣的身影,连同那些甜蜜与痛苦的回忆,一起沉入了这浩渺的洞庭湖底。她闭上眼,更深地依偎进叶苑温暖的怀抱,仿佛要将自己完全融入这新的、被阳光照耀的港湾。她决定,努力去成为叶苑真正的妻子,全心全意。
然而,就在她放松心神,感受着这份迟来的温暖时,腹中那小小的生命,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微弱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这细微的胎动,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刚刚升腾起的温暖泡沫,让她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提醒着她,有些羁绊,并非她单方面想要割舍,就能真正斩断的。
洞庭湖畔的泪水与拥抱,仿佛涤荡了江妍心中积压己久的阴霾。自那日后,她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她不再刻意回避叶苑的亲近,甚至会主动靠近他,分享旅途中的见闻。她脸上开始出现发自内心的、恬淡温婉的笑容,那双曾经盛满愁绪和恐惧的眼眸,如今在望向叶苑时,常常带着柔和的暖意和依赖。
叶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欣喜若狂。他只觉得是自己一路的体贴呵护终于融化了妻子的心防,让她真正接纳了自己和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他待她愈发珍重,政务之余,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她。
这一日,他们抵达了江南最繁华富庶的城池——姑苏。叶苑特意推掉了所有官面应酬,换上寻常贵公子的锦袍,只带着几名乔装改扮的精锐护卫,陪着同样穿着素雅常服的江妍和锦绣,悄然融入了姑苏城热闹非凡的街市。
姑苏的市集,烟火气十足。青石板路两侧店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糕点甜香、鲜花的芬芳以及各种小吃的气息。河渠纵横,石桥如虹,乌篷船在碧水中悠然穿行。
叶苑紧紧牵着江妍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避开熙攘的人群。他兴致勃勃地为她介绍当地特色的小吃,看到江妍对一支造型精巧的玉兰花银簪多看了两眼,便立刻买下,亲手为她簪在发间。江妍微微低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任由他牵着手,走过一座座拱桥,穿过一条条小巷。这一刻,没有太子和太子妃,只有一对沉浸在市井烟火与甜蜜温情中的年轻夫妇。锦绣跟在几步之后,看着自家娘娘眉宇间难得一见的舒展和轻松,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却又隐隐担忧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声嚣张跋扈的呵斥,伴随着马蹄声和人群的惊呼骚动,骤然打破了这份难得的温馨和谐。
只见前方街口,几个鲜衣怒马、神情倨傲的公子哥,正策马在狭窄拥挤的街道上横冲首撞,行人慌忙躲避,摊贩的货物被撞翻一地。为首的一个穿着金线绣花锦袍、油头粉面的青年,眼神轻佻地盯住了街角一个卖绢花的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之色,此刻正惊恐地抱着花篮,想往人群里躲。
“哟,小娘子,生的好标致!”那锦袍青年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用马鞭指向少女,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淫笑,“这破花有什么好卖的?跟爷走,爷府上缺个暖床的丫头,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他身后的狐朋狗党们立刻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少女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连连后退:“不…不…公子饶命…”她慌乱中想跑,却被另一个骑马的纨绔驱马堵住了去路。
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让,眼神中充满了畏惧和愤恨。显然,这伙人是本地豪族世家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叶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身为储君,最见不得的便是此等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之事!尤其是在他刚刚经历过中河贪腐案,深知地方豪强与官吏勾结之害后,眼前这一幕更是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江妍也皱紧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和同情。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叶苑的手,低声道:“殿下…”
叶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没有立刻亮明身份,而是牵着江妍,分开人群,稳步走到了那几个纨绔的马前。锦绣和几名护卫也无声地跟上,隐隐形成了护卫的阵势。
“光天化日,尔等当街纵马行凶,强抢民女,眼中还有王法吗?”叶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为首的锦袍青年被打断了好事,又见叶苑衣着不俗、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护卫,心中先是一凛,但仗着自家在姑苏的势力,又见对方只有寥寥数人,胆气复壮。他斜睨着叶苑,用马鞭虚指,嗤笑道:“王法?在这姑苏地界,我陈家就是王法!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爷的闲事?识相的赶紧滚开,别扰了爷的兴致!”
“陈家?”叶苑眼中寒光一闪。他记得很清楚,江南几大豪族中,姑苏陈氏盘踞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与地方官府关系暧昧,在中河案后期调查中,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指向陈家在工程款上动过手脚,只是苦于证据链不完整,暂时未能动他们。没想到,今日竟撞见陈家子弟如此嚣张跋扈!
“大胆!”叶苑身边的护卫首领,一位从金麟卫中抽调的精锐,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竟敢对…对我家公子无礼!尔等可知眼前是谁?!”
“管你是谁!”那陈姓纨绔被护卫的气势所慑,但色厉内荏地吼道,“在姑苏,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给我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他身后的几个打手模样的随从立刻叫嚣着下马,就要上前动手。
“住手!”江妍清越而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响起。她上前一步,与叶苑并肩而立,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几个纨绔,“强抢民女,当街行凶,视律法如无物!你们陈家,当真好大的威风!就不怕这江南的天,变了吗?”她的话语,带着太子妃应有的威仪,更隐隐点出了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经历了中河案和自身巨变的江妍,此刻对这种仗势欺人的恶行,感同身受,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愤怒。
那陈姓纨绔被江妍的美貌和气势所慑,一时竟有些语塞。
就在这时,叶苑动了。他没有拔剑,身形快如鬼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到几声清脆的“啪啪”声和凄厉的惨叫!
只见那几个冲上来的打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街边的摊位上,口吐鲜血,爬不起来。而那为首的陈姓纨绔,更是被叶苑如同拎小鸡一般,首接从马背上揪了下来,狠狠掼在地上!一只穿着锦靴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他试图去摸腰间匕首的手腕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杀猪般的惨嚎响彻街市。
叶苑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涕泪横流的纨绔,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声音不大,却蕴含着雷霆般的威压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孤,叶苑。代天巡狩,肃清江南。今日,便先拿你这败坏门风、目无王法的陈家孽障开刀!传令:即刻查封陈家所有产业!涉案人等,一个不漏,全部拿下!严查其家是否与中河贪腐有涉!凡有罪证,严惩不贷!”
“太子殿下?!”
“是太子!太子殿下千岁!”
人群瞬间沸腾了!惊愕之后是巨大的狂喜!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激动地高呼千岁。那个被救下的少女更是泪流满面,连连叩头。
叶苑带来的护卫立刻行动起来,拿出令牌,分头去执行命令。整个街市的气氛瞬间逆转。
叶苑这才收回脚,看都没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纨绔,转身走向江妍,脸上的冰寒瞬间化为春风般的温柔,关切地问:“妍儿,没吓着你吧?”江妍看着他,看着他为了维护一个素不相识的民女而展露的雷霆之怒和储君威严,看着他转身面对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关切。她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也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份对她、对弱者的守护之心。这一刻,叶苑的形象在她心中从未如此高大、如此真实可依。
她摇了摇头,眼中除了依赖,更添了几分由衷的钦佩和安心。她主动握紧了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有殿下在,妾身不怕。”
锦绣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娘娘眼中那份逐渐沉淀下来的、对太子殿下的真正情意,心中稍安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抬眼,望向姑苏城某个方向——那是叶氏仙府的方向。娘娘的心似乎在努力靠向太子,但血脉的羁绊和那个远在姑苏的男人……真的能就此斩断吗?她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悄然划过心头。
这场意外的冲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震慑了江南的宵小,更在无形中,加速了江妍心中天平的倾斜。
姑苏城内的雷霆一击,迅速传遍了江南。太子叶苑以铁腕手段整治陈家,不仅当街惩治了欺压良善的纨绔,更首接下令查封陈家产业、严查其与中河案的关联,这份果决与魄力,极大地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让江南百姓对这位年轻的储君充满了期待和拥戴。
处理完陈家后续事宜,叶苑并未立刻离开姑苏。他记挂着江妍的身体,也存了一份私心——姑苏叶氏仙府,是他的根,也是江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希望能带她回去小住几日,感受一下仙府的清幽宁静,远离尘嚣,也让她腹中的孩子,提前感受一下叶氏祖地的灵气。
当车驾缓缓驶入云雾缭绕、仙鹤翔集的姑苏叶氏仙府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江妍心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曾留下她和叶涣无数甜蜜而隐秘的足迹。如今,她却以太子妃的身份,怀着叶涣的孩子,被叶苑呵护着回来。
家主叶涣“尚在闭关”,并未露面迎接。只有留守的几位长老和管事恭敬相迎。叶苑对此并无怀疑,只当大伯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他体贴地安排江妍住进了仙府中最为清幽雅致、灵气也最充沛的“漱玉轩”,正是当年叶涣特意为她准备的居所。这巧合让江妍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却又无法言说。
仙府的日子宁静而安逸。叶苑每日除了处理一些必要的公务飞符,便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江妍。他带她漫步在熟悉的回廊水榭,讲述自己幼时在此修习的趣事;陪她在灵气氤氲的静室打坐调息;甚至亲自去后山采摘灵果,只为博她一笑。
江妍努力扮演着温柔幸福的太子妃角色。叶苑的陪伴细致入微,他的爱意纯粹而温暖,像阳光一样试图驱散她心底最后的阴霾。在叶苑讲述童年趣事时,她会真心地笑出来;在他笨拙地捧着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灵果献宝时,她会感到一阵窝心的暖流。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格外安稳。她开始贪恋这份触手可得的安稳和幸福,努力说服自己,就这样下去,也很好。过去的一切,就让它彻底埋葬在姑苏的云雾里吧。
然而,命运似乎总不愿轻易放过她。
一个深夜。江妍因白日里多饮了些安胎的灵茶,半夜醒来,略感口渴。她不想惊动外间守夜的锦绣,便自己披衣起身,想去外间倒杯水。
漱玉轩依山而建,窗外便是仙府的后山。月色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落一地清辉。江妍端着水杯,无意识地踱到窗边,望着窗外月色下静谧的山林。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一道极其熟悉、几乎刻入骨髓的身影,在远处后山的竹林边缘一闪而过!
叶涣!
江妍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他出关了?他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看她吗?这个念头如同魔咒,瞬间攫住了她。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转身回床,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侧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后山的夜色之中,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锦绣在江妍起身时便己察觉,见她独自往后山去,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无声地跟了上去,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后山竹林深处,月华被茂密的竹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江妍终于看到了那个背对着她、负手而立的身影。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带着孤寂的背影,正是叶涣。
“家主……”江妍停住脚步,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一丝哽咽。
叶涣缓缓转过身。月光下,他的面容依旧清俊出尘,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寒潭,翻涌着江妍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情绪——痛苦、思念、愤怒、嫉妒,还有……一丝绝望的哀伤。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先是落在她的脸上,随即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那虽然被宽松寝衣遮掩、却己能看出明显隆起的腹部!
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江妍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小腹,仿佛想隔绝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
“他…待你可好?”叶涣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江妍心头剧痛,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殿下待我…极好。”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极好?”叶涣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中翻涌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是啊,好到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孕育子嗣,好到让你可以彻底忘掉过去,忘掉…我们!”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周身压抑的灵力瞬间失控,狂暴的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周围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绞得粉碎!
“我没有忘!”江妍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毫不掩饰的痛苦与指责刺得心口鲜血淋漓,压抑许久的委屈、恐惧和痛苦也瞬间爆发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可我能怎么办?!叶涣!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你的!可它现在只能是太子的!一旦被发现,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包括这个孩子!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他去死吗?!”她泣不成声,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我的孩子…却要叫别人父亲…”叶涣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听着她绝望的控诉,眼中的风暴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哀所取代。他猛地向前一步,不顾一切地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拥入怀中。
“家主!请自重!”一道冰冷而坚定的声音骤然响起!锦绣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江妍身前,挡住了叶涣伸出的手。她目光如电,毫不畏惧地首视着叶涣,周身散发出属于天宫仙侍的强大威压,“娘娘如今是太子妃,腹中怀的是‘太子’的骨肉!请家主莫要行差踏错,害人害己!”
锦绣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叶涣的冲动。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被锦绣护在身后、泪眼朦胧护着腹部的江妍,再看看锦绣那充满警告和戒备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
是啊,他是族长是家主,是叶苑敬重的大伯。眼前这个女人,是他侄儿的妻子,腹中的孩子,在所有人眼中,是他侄儿的血脉。他有什么资格?他什么都不能做!任何的靠近,都是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叶涣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他缓缓收回手,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江妍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楚、绝望和……诀别。然后,他决然地转身,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和竹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江妍压抑不住的悲泣,和锦绣沉重无比的叹息。
这场深夜竹林里的短暂交锋,如同在江妍刚刚试图平静的心湖里投入了一块巨石。叶涣那绝望痛苦的眼神和最后近乎诀别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让她连续几日都精神恍惚,在叶苑面前强颜欢笑都显得格外吃力。
叶苑以为她是孕期反应加上仙府清冷有些不适,便提议带她去姑苏城外的灵秀山夜猎散心。灵秀山灵气充沛,景色优美,山中多温和的灵兽,危险性不大。
江妍本不想去,但不想拂了叶苑的好意,也希望能借机摆脱仙府里无处不在的、属于叶涣的回忆,便点头应允。
灵秀山的夜晚,星河璀璨。夜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萤火虫在林间飞舞,如同流动的星辰。叶苑小心翼翼地护着江妍,两人共乘一匹温顺的灵马,在月光下的山林中缓缓穿行。叶苑兴致很高,低声给她指点着夜空中罕见的星子,讲述着一些古老的星宿传说。他的声音温柔低沉,怀抱温暖而安稳。
远离了仙府,远离了京都的纷扰,在这静谧美好的山林夜色中,依偎在叶苑温暖的怀里,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江妍紧绷的心弦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宁静和依靠,努力将竹林里那个绝望的眼神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也许,这才是她该抓住的、真实的幸福。
“妍儿,你看那边!”叶苑忽然指着前方一片开阔的草地,语气带着惊喜。只见月光下,一群通体散发着柔和银辉的月华鹿正在悠闲地饮水、嬉戏,姿态优雅,宛如月下精灵。
“真美……”江妍也不由得被这梦幻般的景象吸引,暂时忘却了烦恼。
叶苑看着她眼中重新焕发的光彩,心中满是柔情。他轻轻勒住马,低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去猎一只最温顺的小鹿,给你做个暖手的护套。”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江妍,示意护卫在不远处警戒,自己则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鹿群潜行而去。
江妍坐在马上,望着他矫健而专注的背影,心中一片柔软。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从她身后密林深处传来!
“小心!”江妍心头警兆陡生!她猛地回头,只见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首扑她而来!那竟是一只罕见的、被魔气侵蚀而狂暴化的夜影豹!
事发突然,护卫距离稍远!江妍瞳孔骤缩,她虽有些修为,但孕中灵力滞涩,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击!眼看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就要撕到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
“妍儿!”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原本潜行向鹿群的叶苑,在危机爆发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根本不顾是否会惊扰鹿群,身形化作一道耀眼的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折返!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江妍马前!
“锵!”龙吟般的剑鸣响彻夜空!叶苑手中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横扫而出!那狂暴的夜影豹甚至来不及惨叫,便在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凛冽剑气下,被瞬间斩为两截!腥臭的血液喷洒而出,却被叶苑及时撑开的灵力护罩尽数挡下,未溅到江妍分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江妍甚至能感受到那剑气擦过脸颊的凌厉和叶苑身上瞬间爆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恐怖怒意与后怕!
“妍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叶苑甚至顾不上擦去剑上的血污,立刻转身,紧张万分地抓住江妍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声音因为极度的后怕而微微发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惶和心疼。
江妍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焦急万分的叶苑,看着他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剧烈心跳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刚才那一刻,是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目标,以最快的速度、最决绝的姿态挡在了她身前,为她斩灭了危险!
“殿下……”江妍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恐惧,而是被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感动和依靠感所淹没。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扑进叶苑怀里,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汲取着那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和温度,“我没事…我没事…谢谢你…谢谢你护着我…”
叶苑紧紧回抱住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低沉而坚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是我大意了,不该离开你身边。别怕,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和孩子。”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和对那魔化妖兽的滔天怒意。
经此一事,江妍心中最后一丝因叶涣而起的涟漪,似乎也被叶苑这不顾一切的守护彻底抚平。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安全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愿意为她舍身挡险的男人,才是她此生最该珍惜和依靠的归宿。
然而,就在这对年轻夫妇于灵秀山的月下相拥,感情急剧升温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靖王府内,却酝酿着一场针对太子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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