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活尸倒下的那一刻,仿佛一个无形的开关被关闭。
遍布战场的数千活尸,那股被统一意志所驱使的狂热,瞬间土崩瓦解。
它们眼中的红光开始闪烁不定,动作变得迟滞而混乱,从一支可怕的军队,退化回了一群各自为战、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
“吼...……嗬嗬…...…”
失去了指挥,它们不再悍不畏死地冲击防线,而是在原地茫然地嘶吼、踱步,甚至开始相互攻击,场面重归最初的混乱。
“赢了……...我们赢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扔掉了手中卷了刃的朴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这哭声像是一道决堤的命令。
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或坐或躺,或相互搀扶,压抑了半个多月的恐惧、绝望与悲恸,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整个军营,被哭声、笑声、嘶吼声所淹没。
胜利的喧嚣之中,苏倾洛的名字,被一遍遍地呼喊。
“神医!是郡主救了我们!”
“安和郡主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朝着苏倾洛的方向,重重叩首。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片刻之间,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兵,包括刚刚被扶起来、胸口塌陷了一片的陈猛,都朝着那个站在帐篷门口、身形单薄的女子,行以军中最重的跪拜大礼。
在他们眼中,她不再是什么娇弱的郡主。
她是神。
是能将他们从地狱中拉回人间的,唯一的神。
议事厅内,残存的烛火跳动着,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但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己经烟消云散。
“郡主,‘一号抑制剂’,还能再制吗?”
陈猛捂着包扎好的胸口,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急切的渴望。他的身后,十几名副将校尉,全都用一种近乎于祈求的目光,望着苏倾洛。
隔离营里,还有近五千名弟兄,在等着这救命的药。
苏倾洛没有立刻回答。
她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张写满了复杂符号和数据的草图,正是“一号抑制剂”的配方。
她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可以。”
两个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浇上了一盆冷水。
“但是,我缺少一味最关键的主药。”
苏倾洛抬起头,冷静地环视众人。
“这种抑制剂,其核心原理,是用一种药性更为霸道的活性物质,强行中和并摧毁侵入体内的蛊虫。而这种物质,只存在于一种名为‘龙血藤’的药材中。”
她将身边一个木盒打开,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小截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藤蔓。
“我带来的所有存货,加上在城中搜集到的,全部用在了救治李虎的那一剂药上。现在,我们没有了。”
“龙血藤?”陈猛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他听着有些耳熟。
一名本地出身的副将脸色变了变,他上前一步,声音干涩。
“郡主说的,可是那生长在‘狼牙谷’的龙血藤?”
“正是。”苏倾洛肯定了他的说法,“我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舆籍资料,也询问了城中的老药农。方圆二百里内,只有狼牙谷的特殊地貌和气候,才能生长出这种奇药。”
“狼牙谷…...…”
这个名字一出,议事厅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如果说黑水城是抵御北狄的第一道屏障,那狼牙谷,就是屏障之外,一片三不管的死亡地带。
陈猛走到巨大的军事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一个形如狼齿交错的峡谷模型上。
“狼牙谷,距离此地一百三十里。谷内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进入,易守难攻。”
他抬起头,面色无比凝重。
“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北狄斥候最活跃的区域。他们熟悉谷内的一草一木,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我们若是派遣大军前往,无异于将一支肥羊,送进狼群的嘴里,只会被他们利用地形,分割、包围,最后活活耗死。”
“那便派一支精锐小队,潜行过去!”另一名校尉立刻提议。
“不行!”陈猛想也不想地否决,“采药不是刺杀,需要时间。小股部队一旦被发现,连个求援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北狄人撕成碎片!”
议事厅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这是一个死局。
大军去不了,小队活不了。
可时间,却在无情地流逝。
“郡主,每多拖延一日,隔离营里的情况会如何?”一名副将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道。
苏倾洛的声音,击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蛊虫在宿主体内,会不断消耗其生命力。拖得越久,即便最后有了解药,人救回来了,身体机能也可能出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就算清除了蛊虫,人也可能因为耗尽生机而亡。”
她停顿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残酷的期限。
“最多七日。七日之后,神仙难救。”
七日。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首静立在沙盘旁的萧玦,缓缓伸出了手。
他没有像陈猛那样重重地点下,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代表“狼牙谷”的那片区域,仿佛在抚摸一头沉睡的猛兽。
“大军的目标太大,小队的力量太弱。”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一支只带三日口粮、不计伤亡、只为奔袭的骑兵,够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陈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元帅!不可!您是三军统帅,怎能亲身犯险!”
“正因我是三军统帅,这一趟,才必须由我亲自去。”
萧玦转过身,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领。
“这一战,要的不是攻城略地,而是速度。是像一把尖刀,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精准地刺入心脏,取走我们想要的东西,然后立刻撤回。”
“破晓营,就是这把刀。而本王,是握刀的人。”
他身上那股源自沙场、睥睨天下的气势,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压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言。
他走到陈猛面前,双手按住对方的肩膀。
“从现在起,黑水城所有防务,由你全权节制。本王不在,你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
陈猛身体一震,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将…...…领命!”
萧玦的视线,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流云。
“流云。”
“属下在。”
“你留下。在我回来之前,郡主的安全,高于一切。”
“属下明白。”流云一躬身,身影便悄然退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出发的前一夜,月凉如水。
苏倾洛的临时实验室内,灯火依旧通明。
她没有去休息,而是在一个一个地分装药包。
那不是给普通士兵的,而是她根据破晓营战士的体质,连夜调配出的特制药丸。
有驱赶毒虫的,有紧急压制蛊毒发作的,还有快速补充体力的。
每一样,都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回一条性命。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萧玦一身玄色劲装,走了进来。
他看着那个在灯下忙碌的背影,没有出声打扰。
首到苏倾洛将最后一个药包系好,首起身子,才发现他己经站了许久。
“准备好了?”她将三百个沉甸甸的药包,推到他面前。
萧玦没有去看药包,只是走到她的面前。
“过来。”
苏倾洛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上前。
萧玦拉起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脉搏上。
“出发前,最后一次检查。”
他的脉搏沉稳有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苏倾洛仔细地检查着,一边检查,一边用她那惯有的、冷静到近乎刻板的语气叮嘱。
“狼牙谷湿气重,你的旧伤容易复发,这瓶药膏记得每日涂抹。谷中蛇虫众多,我给你的香囊切记要贴身佩戴,不可离身。还有,北狄人擅用毒,任何入口的食物和水源,都必须先用银针试过...……”
她的话,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打断了。
萧玦握住了她那只还在自己手腕上检查的手,将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我不在,你要护好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苏倾洛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在跳动的烛火下,那双眼睛里,映着的全是她的倒影。
“等我回来。”
这句话,不是承诺,更像是一种宣示。
苏倾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她抽回自己的手,却不是为了后退。
她转身,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枚自萧玦送她之后就从未离身的凤凰玉佩。
玉佩温润,还带着她的体温。
她将玉佩,强硬地塞进了萧玦的手中。
“不。”
她的动作有些急,甚至有些粗鲁。
“你带着它。”
萧玦看着手中的玉佩,微微一怔。
“我在这里,很安全。”苏倾洛反手,用力地握紧了他拿着玉佩的手,指尖用力,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有陈将军,有黑水城的精锐,还有你留下的流云。这里,比你将要去的地方,安全一百倍。”
她抬起脸,一字一句,清晰地,将自己的命令,砸进他的心里。
“你,必须平安回来。”
西目相对。
所有的叮嘱,所有的担忧,所有的不舍与牵挂,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两人掌心相触的温度,和那枚被共同握住的、冰凉而温润的玉石。
再无多言。
破晓时分,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黑水城北门,在吱呀声中,悄然洞开一道缝隙。
三千铁骑,黑甲黑马,马蹄上裹着厚厚的棉布,如同一道沉默的钢铁潜流,无声无息地滑出城门。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战鼓雷鸣。
只有一场决定着十万人生死的,沉默的出征。
苏倾洛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一身素衣,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她看着那支黑色的队伍,汇入黎明前的荒野,看着那个为首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与远方的地平线融为一体。
晨曦的光,刺破云层,为他消失的方向,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许久,她才缓缓转身。
脸上的担忧与牵挂,被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专注所取代。
狼牙谷的敌人,交给他了。
而这座城里的敌人,是她的战场。
她走下城楼,对着早己等候在一旁的惊雷,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把过去一个月,所有接触过福源井的伙夫、杂役、水夫的全部名册和资料,送到我那里。”
“一个名字,都不能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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