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羡慕了?”
白云道人拢着衣袖,深邃的视线向前眺望。
头顶高大的松树被冰雪覆盖,冻成一片晶莹的雾凇。
此刻在头顶万千灯火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绚烂一片。
“倒也未曾。”
陈安缓缓摇头,同其并列而立。
眸光瞧着远方闪烁的雷霆,神色平静。
“师傅你也知我性情,对于这世间的功名利禄并无半分追求。”
“唯愿此生能够平静修行,行于漫漫长生路上,得见两旁风景。”
“只不过......”
随着映在眼中的雷霆渐渐隐没,归于安宁。
他的语气当中便似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官家如此信重道士,将一派捧于高天之上,未必是什么好事。”
“千百年来,佛道两家虽说相争相斗,却也相互制衡。”
“往后怕是便要道家一家独大,佛门势微,而若是失了这份制衡,怕是...祸端将生。”
白云道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便也收回目光。
转而将视线落在一旁弟子身上,淡淡道:
“你既然心怀家国,忧心这天下大势。”
“何不顺势而为,努力向上?以你的才学,若肯用心,未必不能成为朝中重臣,届时大权在握,方能施展你心中所想,拨乱反正。”
此话一出,陈安愣了下。
旋而哂笑:
“师傅高看我了。”
“弟子胸无大志,也无那般经世济民的才能。”
上辈子十多年苦读,换来的却是牛马一生。
太苦,也太累。
既然重活一世,又有神通傍身。
陈安便想要换一种活法,不再同他们去卷。
况且距离那般动荡之时所剩不过区区十年时间,便是投身朝堂,又能爬上什么位置?
与其苦哈哈在朝堂里西处受气,不但要受同僚排挤,和投降派、偏安派打擂台。
还要时时提防天子这种猪队友不要做出什么惊天大蠢事。
倒不如安安心心修行,说不得到那时还有转机。
若能修得仙法傍身,一巴掌就把金国大军都拍死,岂不是省事。
再不济,他还有备选方案。
林冲武艺高强,又有人格魅力。
之前只是缺少一个机遇不得舒展,眼下去往北疆,又有自己提前告知未来,足以让其获取军功,统军一方。
再加上有鲁智深这个挖墙脚的,到时候把水浒中品性过人、能力出众的将领人才纷纷挖过去。
他就不信靠着攻灭西夏、镇压方腊的功绩,还不能成势?
而自己在京城里运作一下,结交宦官,为其保驾护航,不使岳飞故事出现,岂不完美?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才去做。
这里终究不是大宋,历史也终究似是而非。
何况还有他这个变数存在,未来只会更好,不会再差!
“这种以一己之力扛起家国天下的事情,还是交由旁人去作罢,弟子却是没那个本事。”
陈安说的风轻云淡。
白云道人听完,静静的看了他半晌,也笑了。
“也好。”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此事。
“为师记得,你今年当是二十了吧?可曾取字?”
“再有一月便是生辰,届时就能加冠取字。”
白云道人捋着胡须,笑意越深。
“那老道今日便僭越一回,送你一字可好?”
陈安闻言躬身。
“弟子之幸。”
“你名为‘安’,有安宁、平静之意,正合你那不争不抢的性子。”
“《道德经》有云:‘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你看这‘处玄’二字可好?”
“处,是身处、安处;玄,是玄妙、是道之本。”
“唯愿你日后,能身处尘世而不染尘埃,心安玄妙大道而不移分毫。”
陈安——陈处玄。
口中默念这两个字,陈安心中一片清明。
“多谢师傅赐字。”
师徒二人也不再多看山下的热闹。
转身沿着山路,一同下山。
山野宁静,将外界喧嚣隔绝。
行在路上,陈安心头却又不由自主的想起另外一事。
此时皇宫寿宴,想来也该过半。
却也不知,王普他可曾得偿所愿?
除夕那日道宫法会之后,王普几经犹豫。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那颗想要上进的心,敲开了安竹山庄的大门。
他知道陈安文采出众,当初孙广益便是窃了他一首诗,方才被天子看重,得以出头。
也不多求,只求诗文一篇,可叫自己能在姬明月那里出头便好。
陈安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念及几分同僚情谊,终究还是应下了。
抄了一首名篇,予他出头。
就也不知道眼下情况怎样。
可眼下就算是成了,又能如何?
不是靠自己真本事得来的东西,最后终归还是要以另外一种方式,还回去的。
一如...当初那个东观同僚。
陈安脑海里,竟是一时有些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
皇城,大内。
灯火通明一片,遍地喜气洋洋。
结束了寿宴的周天子,得了林灵素那番“上帝元子,下凡为君”的说辞。
只觉自己当真是天命所归,气运加身。
精神亢奋之下,全无半分睡意。
兴致勃发,便命人在园林楼阁里备下笔墨,于月下泼墨临帖。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可一番写罢,看着纸上往日里引以为傲的字迹。
却又总觉得似乎是差了点什么味道,配不上似他这般仙人转世天子的身份。
心中很不满意。
便在此时,余光一瞥。
视线里出现一个小心翼翼候着的身影。
是平日里最得他信赖的大太监,周福。
赵佶的眉头一挑。
“朕不是让你去歇息了么?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周大伴闻言,连忙上前几步,身子躬到底:
“回官家的话,奴婢本来是要在外歇息了的。”
“是内书堂的小忠子,感念陛下天恩,特意于今日寿诞之时亲手抄录经文一篇,说要为官家您祈福贺寿。”
“小忠子?哦......”
赵佶想了想,才记起来。
“钱忠是吧,倒也算是个有心的。”
随口应了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宫里太监那么多,又有几人能简在帝心,被其记住?
寥寥无几罢了。
“既是一片心意,便放在那里吧。”
“是。”
周大伴小心翼翼地将一本装订好的书册,放在了御案之上。
而后便躬着身子,缓缓退去。
可他还没退出两步。
不经意间的一次抬眸。
便看到方才还有几分意兴阑珊的周天子,此刻竟是神情一肃。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书册封面上的几个大字。
眉头紧锁,神情变幻。
半晌之后。
似也想通了什么一般,竟是忽然仰首间,放声大笑起来。
“朕懂了!朕终于懂了!”
“朕的字,往日里便是缺了这股子‘仙气’啊!”
周天子一把抓起桌上书册。
来回翻看,如获至宝。
头也不抬的对着门外周大伴高声下令:
“去!”
“快去把那小忠子给朕传唤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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