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路面在尖叫。
不是比喻。林焰亲眼看见一只卡车大小、形似穿山甲却长着獼猴脑袋的怪物（狌狌？），用它那覆盖着岩石甲壳的尾巴狠狠抽打在地面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那截柏油马路像被揉皱的锡纸般扭曲、拱起，然后猛地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几辆来不及刹车的轿车惨叫着栽了进去，连个泡都没冒。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无法形容的腥臊味，混杂着焦糊的蛋白质气味和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那是血，大量新鲜的血。警报声早己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种怪异的嘶鸣、咆哮、咀嚼声，以及人类濒死时短促到几乎不成调的惨嚎，共同编织成一首刺穿耳膜的末日交响。
林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烟和血腥的颗粒。他刚才从十二楼的办公室爬出来，确切地说，是连滚带爬地摔出来的。楼梯间变成了绞肉场，一个平时趾高气扬的部门经理，上半身卡在扭曲变形的防火门里，下半身……不见了。林焰甚至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干的，只瞥见一道沾满暗红黏液的、湿滑的暗影一闪而过。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往上跑，往开阔的地方跑，至少死的时候能看见天。
于是他就到了这栋写字楼的天台。风很大，卷着黑色的灰烬和燃烧的碎纸片，抽打在脸上生疼。视野倒是开阔了，开阔得令人绝望。整个城市，他熟悉的、拥挤的、喧嚣的、被无数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的城市，此刻如同被顽童肆意蹂躏过的沙盘模型。浓烟从多处废墟升腾，连接天地，形成丑陋的烟柱。巨大的、形态完全超出认知的阴影在烟雾和倒塌的楼宇间移动、搏杀。远处，一道横贯半个天空的、如同巨大蜈蚣般的漆黑裂痕还在缓缓蠕动、扩张，里面翻滚着混沌不明的光。
“操……”林焰的嘴唇哆嗦着，骂声被风撕得粉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块太爷爷留下的、据说是块不值钱的边角料做的青玉佩还在，温吞吞地贴着皮肤，和他狂跳的心脏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他身上唯一一件和“老家”、“祖上”沾点边的东西，此刻成了他慌乱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从玉佩深处传来！
不是温热，是滚烫！仿佛有人将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在了他胸口！
“呃啊！”林焰痛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蛮荒、暴戾、仿佛从时光尽头冲刷而来的恐怖意志，顺着那灼热，蛮横地撞进他的脑海！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意识中炸开——燃烧的星辰，断裂的山脉，冻结的海洋，还有一双……一双巨大到遮蔽了整个宇宙的、冰冷燃烧着的赤红竖瞳！
他猛地抬头，本能地望向天空那道最巨大、最狰狞的裂痕深处。
裂痕中，混沌翻滚的光猛地一滞。
然后，一只眼睛，睁开了。
巨大到无法想象，威严到令人灵魂冻结。它镶嵌在那道横亘天穹的伤口里，如同宇宙本身睁开了一只冷漠的眼。赤红的瞳孔，并非火焰的跃动，更像是凝固的、缓慢流淌的熔岩核心，散发着足以焚毁星辰的酷热；而瞳孔边缘的虹膜，则是比万载玄冰更深邃、更死寂的幽蓝。仅仅是这只竖瞳的存在，就强行扭曲了周围的光线，空气在它周围剧烈地折射、扭曲，发出无声的悲鸣。
赤瞳开！
没有声音，没有宣告。但就在那竖瞳睁开的刹那，下方城市里所有的喧嚣、嘶吼、搏杀……瞬间停顿了半拍。
一只正用镰刀般前肢切割着钢筋混凝土大楼的、形似巨型螳螂却生着蝙蝠翅膀的怪物（钦原？），动作猛地僵住，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的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一头在街道上横冲首撞、浑身覆盖着骨刺的巨型野猪（彘？），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哼唧，西蹄乱刨，竟想掉头逃跑。就连天空那些盘旋的、长着人脸和鸟身的怪鸟（凫徯？），也齐齐收拢翅膀，发出哀戚的鸣叫，簌簌发抖地试图降低高度，寻找遮蔽。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食物链顶端绝对掠食者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冻结了整个沸腾的杀戮场。
林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被那只赤红的竖瞳占据。一个名字，一个只存在于古老神话、荒诞不经的故事里的名字，带着无上的威压和冰冷的恐惧，硬生生挤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烛……龙？”
那熔岩与寒冰交织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了弥漫的硝烟，穿透了倒塌的楼宇，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天台上那个渺小如尘埃、胸口正散发出微弱却奇异青芒的人影身上。
时间，仿佛被那只眼睛凝固了。
就在林焰感觉自己快要被那目光压碎、灵魂都要冻结蒸发的时候——
“嘶嘶嘶——！”
一阵尖锐黏腻、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声从他左侧传来，带着一股浓烈的、类似沼泽腐烂物的腥臭。
林焰猛地扭头，心脏几乎停跳。
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天台边缘，一个怪物正蠕动着爬上来。它大约有成年人大小，身体像一条巨大的、滑腻无比的鲶鱼，覆盖着湿漉漉的暗绿色鳞片。但诡异的是，它身体两侧却长着西只类人的、皮肤灰白、指间连着蹼的手脚！它的脑袋更是噩梦的集合体——一个的、仿佛被水泡烂的人头轮廓，没有鼻子，只有两个不断翕动的黑色孔洞，下方是一张咧到耳根、布满细密尖牙的巨口。此刻，那双浑浊发黄、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林焰，粘稠的涎水从嘴角拉成丝线，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赤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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