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的冬天来得突然，一场寒流过后，县城里的人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陈志远站在租住的小阳台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山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林——不，现在应该叫她林小珍了。自从决定留下孩子后，她就改回了身份证上的本名，说是要和过去告别。
「产检一切正常，预产期在下个月。」消息后面附着一张B超照片，模糊的黑白图像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
陈志远轻轻抚摸屏幕，仿佛能触碰到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他回复道：「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我妈来照顾我了。」林小珍的回复很快，「你照顾好思远就行。」
放下手机，陈志远看了看时间，该去接思远了。自从在江西定居后，他每周都会接儿子来住两天。刘雨晴起初有些犹豫，但看到他和孩子相处得那么好，也就默许了。
刘雨晴家住在县城边缘的一个小区，环境清幽。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是刘雨晴的母亲，一位和蔼的江西老太太。
"小陈来了，"刘母热情地招呼，"思远在屋里玩呢。"
客厅里，思远正坐在地毯上搭积木，看到陈志远，立刻张开小手："爸爸！抱！"
这个称呼依然让陈志远心头一热。他弯腰抱起儿子，小家伙沉甸甸的，比上周又重了些。
"吃饭了吗？"刘雨晴从厨房走出来，腰间系着围裙，"我刚煮了饺子，一起吃点？"
"不用了，"陈志远摇摇头，"我带他去公园转转，晚上送回来。"
"那记得给他戴围巾，"刘雨晴细心地给儿子围上一条蓝色围巾，"天冷。"
抱着思远走出小区，陈志远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这种平凡而温馨的场景，是他从前从未珍惜过的。和张雅婷在一起时，他总是忙于工作，很少参与家务，更别说带孩子了。
公园里人不多，思远兴奋地在儿童区跑来跑去，陈志远紧跟在后，生怕他摔倒。玩累了，父子俩坐在长椅上休息，思远靠在他怀里，小手好奇地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
"爸爸，"思远突然问，"妈妈呢？"
陈志远一愣："妈妈在家啊。"
"不是，"思远摇头，"另一个妈妈。照片里的。"
陈志远的心猛地一沉。思远说的是张雅婷——刘雨晴家里还留着他们以前的合照，没想到小家伙注意到了。
"那个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他不知该如何解释。
"像外婆家那么远吗？"思远天真地问。
"更远..."陈志远抱紧儿子，"等你长大了，爸爸再告诉你，好吗？"
思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被路过的麻雀吸引了注意力。陈志远望着儿子欢快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总有一天，他要向思远解释这一切复杂的关系，解释爸爸犯过的错，辜负过的人...
傍晚，送思远回家后，陈志远接到了林小珍的电话。她的声音有些紧张："我...我可能要提前生了。"
"现在？"陈志远立刻站起身，"我马上买票去广州！"
"不用，"林小珍的声音有些虚弱，"我己经在医院了，我妈陪着。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陈志远握紧手机："你还好吗？疼不疼？"
"还好..."林小珍突然倒吸一口气，"啊...又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医护人员的声音和林小珍痛苦的呻吟。陈志远站在寒冷的街头，听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心如刀绞。
"小珍，"他声音发颤，"坚持住，我..."
"我知道...啊！"林小珍的叫声戛然而止，电话似乎被交给了别人。
"喂？"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我是小珍的妈妈，她现在要进产房了。你...要过来吗？"
"我马上出发！"陈志远毫不犹豫地说，"请告诉她，我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陈志远立刻回家收拾行李。路过刘雨晴家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响了门铃。
"这么晚了？"刘雨晴开门，看到他提着行李，一脸诧异。
"小珍要生了，"陈志远简短地解释，"我得去广州一趟。思远..."
"去吧，"刘雨晴理解地点点头，"思远有我呢。需要钱吗？"
"不用，"陈志远摇头，"谢谢。"
连夜赶到广州时，己是凌晨三点。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林小珍的母亲坐在产房外的长椅上打盹。
"阿姨，"陈志远轻声叫醒她，"小珍怎么样了？"
"进去六个小时了，"林母揉了揉眼睛，"医生说胎位不正，可能要剖腹..."
正说着，产房门开了，一位护士走出来："林小珍家属？"
"我是！"陈志远和林母同时站起来。
"生了，女孩，六斤二两。"护士笑着说，"不过产妇有些虚弱，需要观察。"
"孩子呢？孩子好吗？"陈志远急切地问。
"早产儿都要进保温箱，"护士解释道，"但生命体征平稳，别担心。"
林母喜极而泣，陈志远也红了眼眶。透过产房的玻璃窗，他看到林小珍苍白的脸，她虚弱地冲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二天上午，陈志远终于见到了女儿。小小的一个，躺在保温箱里，身上连着各种管子，但小脸粉扑扑的，睡得正香。
"她真漂亮..."林小珍坐在轮椅上，隔着玻璃痴痴地看着。
"像你，"陈志远轻声说，"特别是鼻子。"
林小珍抬头看他："给她取个名字吧。"
陈志远沉思片刻："叫'念安'怎么样？希望她一生平安，也...纪念一些人和事。"
"念安..."林小珍轻声重复，"好听。"
她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安"是张雅婷给他们女儿取的名字"安安"的延续，虽然那个孩子最终被命名为"晨曦"。
一周后，林小珍和念安出院了。陈志远在附近租了套短租房，方便照顾她们。看着林小珍笨拙地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的样子，他突然说："小珍，我们结婚吧。"
林小珍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我知道这很突然，"陈志远认真地说，"但我想给念安一个完整的家。而且...我不想再逃避责任了。"
林小珍沉默了很久，最终摇摇头："不，陈志远。我留下孩子不是为了绑住你。"
"我不是因为责任才..."
"我知道，"林小珍打断他，"但婚姻不该是赎罪的方式。如果有一天你娶我，我希望是因为爱情，而不是愧疚。"
陈志远无言以对。他确实分不清自己的动机——是对林小珍的愧疚，还是真的想开始新生活？
"回去吧，"林小珍轻声说，"思远还在江西等你。念安有我和我妈照顾，你随时可以来看她。"
回到江西后，陈志远的生活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每周接思远来住，定期给林小珍打生活费，偶尔去广州看望念安。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但他心里始终有个空洞——那个被他辜负的女人，和那个他可能永远无法相认的女儿。
春节前夕，陈志远收到了李孝华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晨曦的周岁照片。小姑娘穿着红色的唐装，笑得灿烂，眉眼间依稀能看到他的影子。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雅婷让我寄给你的。她说，晨曦有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陈志远捧着照片，泪水模糊了视线。这是张雅婷第一次主动联系他，虽然只是间接的。他立刻给李孝华打电话："华哥，雅婷她...还好吗？"
"挺好的，"李孝华的声音带着笑意，"晨曦很聪明，己经会叫爸爸妈妈了。橙子成了她的'保镖'，走哪跟哪。"
"橙子..."陈志远想起那只黏人的小猫，喉头发紧，"雅婷...她有提起我吗？"
"没有，"李孝华实话实说，"但既然同意寄照片给你，说明她开始原谅你了。"
挂断电话，陈志远看着照片中的晨曦，突然很想见见她，抱抱她，听她叫一声"爸爸"。但这个愿望，可能永远无法实现了。
年夜饭是在刘雨晴家吃的。思远穿着新衣服，兴奋地跑来跑去；刘母做了一桌子江西特色菜；刘雨晴还特意包了饺子，说是北方人的习俗。
"新年快乐！"大家举杯时，陈志远的手机响了。是林小珍发来的视频，念安穿着红棉袄，咿咿呀呀地冲着镜头挥手。
"这是..."刘雨晴好奇地问。
"我女儿，"陈志远坦然道，"叫念安，刚满两个月。"
刘雨晴的表情有些复杂，但很快露出微笑："真可爱。下次带来和思远一起玩吧，他们毕竟是兄妹。"
这个春节，陈志远收到了三份祝福——刘雨晴家的年夜饭，林小珍发来的视频，还有李孝华转达的、来自张雅婷的隐晦原谅。这三段关系，三个孩子，构成了他复杂而真实的人生。
夜深人静时，陈志远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偶尔绽放的烟花。他想起张雅婷的坚强，刘雨晴的宽容，林小珍的独立...这些他生命中的女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教会了他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爱。
手机震动，是林小珍发来的消息：「念安今天会笑了，是真的笑，不是肌肉反应。她说，爸爸新年快乐。」
陈志远微笑着回复：「替我亲亲她。新年快乐。」
远处，新年的钟声敲响，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出璀璨的光芒。陈志远深吸一口气，对着星空轻声说："新年快乐，我的孩子们。爸爸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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