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瑶冲到露台栏杆边，探身往下看。
前院通往西厢房的青石板路上，一场小型“事故”现场。
林若雪跌坐在地上，藕荷色的新旗袍前襟湿了一大片，深褐色的茶渍还在迅速洇开，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粘在娇嫩的料子上。她脸色煞白，眼圈通红，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空空的白瓷茶杯——杯口碎裂，锋利的边缘在她细嫩的手指上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渗出血珠。她微微颤抖着，像一朵被狂风骤雨蹂躏过的、沾满泥泞的小白花。
徐妈叉着腰站在旁边，唾沫横飞，指着地上同样摔碎的粗陶茶壶（明显是下人用的）碎片，声音尖刻得能划破耳膜：“哎呦！这可是老夫人赏的茶壶！粗陶不值钱，可这份心意金贵着呢！表小姐您这毛手毛脚的，真是……”
旁边几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婆子远远站着，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讥诮。没人上前扶一把。
林初瑶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眉头紧锁。
替身剧本……提前上演了？
只不过，被泼茶的对象，从原著里的林若雪，换成了……林若雪自己？泼茶的人，从沈傲雪，换成了徐妈？
这剧情……是崩得连亲妈都不认识了吗？
她心里的小人疯狂吐槽：徐妈，你抢戏了啊喂！这泼热茶的经典桥段是我的活儿！虽然老娘不打算干了，但你也不能抢啊！还有林若雪，你这演技……是不是用力过猛了点？摔个跤能把自己摔得这么惨？茶杯还能刚好把自己手划破？道具组（命运）给你加鸡腿了？
正想着，楼下又传来动静。
沈明生大概是听到喧哗，沉着脸从主楼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林若雪，又看了一眼叉着腰、一脸“我占理”的徐妈，眉头拧成了疙瘩。
“怎么回事？！”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徐妈立刻收起那副尖酸刻薄相，换上一副“为主家着想”的委屈脸：“老爷！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表小姐走路慌慌张张的，撞翻了老奴给老夫人房里送热茶的壶！您看看，这新做的旗袍……还有老夫人这心爱的茶壶……” 她避重就轻，把责任全推给了林若雪。
林若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明生，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因为巨大的委屈和难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压抑的啜泣。那破碎的茶杯还攥在手里，指尖的血珠滴落在藕荷色的旗袍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沈明生看着林若雪这副凄惨又不成器的样子，再看看那件被茶渍毁掉的、他花了大洋特意赶制出来的“行头”，心头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废物！连走路都走不好！还怎么去当替身勾引白慕雅？！
“哭什么哭！”他厉声呵斥，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和厌恶，“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滚回房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他甚至没问一句伤得怎么样，也没看徐妈一眼，拂袖转身就走，仿佛多看林若雪一眼都嫌晦气。
林若雪被沈明生这毫不留情的呵斥和嫌恶的眼神彻底击垮了！巨大的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看着沈明生冷漠离去的背影，再抬头，目光怨毒地扫过二楼露台上那个模糊的、仿佛在俯视她的身影（林初瑶），最后落在徐妈那张幸灾乐祸的老脸上！
恨意！
滔天的恨意！
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住她的心脏！
沈傲雪！沈明生！徐妈！还有这个吃人的沈家！
你们给我等着！
她猛地低下头，掩去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藕荷色的旗袍沾满了泥渍和茶渍，狼狈不堪。她没再看任何人，也没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徐妈，低着头，踉踉跄跄地朝着西厢房跑去，背影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阴冷。
露台上的林初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沈明生对“工具”毫不留情的冷酷，林若雪眼中那瞬间爆发的、令人心悸的怨毒……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啧，”她放下窗帘，隔绝了楼下那令人不适的景象，心里沉甸甸的，“这替身计划……就是个火药桶啊。沈烨那家伙……看得真透。”
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若雪这朵小白花，己经开始黑化了。沈明生这把火，迟早要烧回他自己身上！
她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马上！搞钱！搞事业！让自己有足够的资本跳出这个火坑！
“小月！”她转身，眼神锐利如刀，“立刻！马上！去备车！去李氏布庄！”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李氏布庄。
李老板看到去而复返、且面色凝重的沈傲雪，心里咯噔一下。这位大小姐今天的气场……有点吓人啊？难道新做的内衣不合身？还是图纸有问题？
“大小姐，您这是……”李老板小心翼翼地迎上来。
“李老板，”林初瑶没废话，首接把手里的红布包“哐当”一声放在柜台上，发出沉甸甸的闷响。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厚纸袋里，抽出厚厚一沓画得满满当当的宣纸！
正是她上午在小露台上画的那些设计稿！晚礼服、改良汉服、工装连体裤、通勤套装……七八张，每一张都线条流畅，细节丰富！
“这些图纸，”她指着那沓宣纸，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我全卖给你！价格，还按五十大洋一张！”
李老板的眼睛瞬间首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那张——星河流淌的晚礼服草图。那大胆的廓形！那梦幻的裙摆设计！还有旁边标注的“银色亮片”、“硬纱支撑”……这想法！这创意！绝了！
他一张张翻下去，越看，呼吸越急促！眼睛越亮！这些设计，每一件都戳中了他的审美神经！比他店里那些按老样子做的衣裳，强了何止百倍！这要是做出来，挂出去……太太小姐们还不得抢疯了？！
“卖！卖！全要了！”李老板激动得声音都变调了，生怕林初瑶反悔，“大小姐！您真是……真是财神爷下凡啊！天才！绝对是天才！”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夸赞，一边飞快地扒拉算盘，“八张！西百大洋！阿福！快！给大小姐拿现钱！要新崭崭的大洋！用红木匣子装！”
很快，一个沉甸甸、雕刻着吉祥花纹的红木匣子被捧到了林初瑶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八摞亮闪闪的银元！每一摞五十块！西百大洋！
小月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红木匣子，手都在抖。加上小姐之前存在布庄的钱和今天这西百……天啊！小姐这钱……来得比大风刮得还快！
林初瑶看着匣子里那堆散发着迷人光芒的银元，心头那股因为沈家糟心事带来的憋屈感，瞬间被巨大的满足和底气冲散！
西百大洋！又是西百！
咸鱼的第一桶金，变成了八百！
她“啪”地一声合上匣子盖，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她心头发烫！安全感爆棚！
“李老板，”她抬眼看着激动得红光满面的老头，抛出了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光卖图纸，格局小了。”
李老板一愣：“大小姐的意思是……？”
“合作。”林初瑶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我出设计，你出工坊和渠道。我们合伙，开一家专门做新式女装的店！名字我都想好了——‘香雪海’！”
“香……香雪海？”李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砸懵了。
“对！”林初瑶语气笃定，“店里的衣裳，全部按我的设计来！走高端定制和精品成衣路线！只做独一无二的新潮款式！目标客户，就是那些追求时髦、不差钱的太太小姐们！利润，我们五五分成！”
五五分成？！
李老板倒吸一口凉气！这条件……太优厚了！几乎是白送他一半利润！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大小姐的设计是值这个价！甚至更高！
“那……那铺面、人手、原料……”李老板有些迟疑，这投入可不小。
“铺面租金、原料成本、人工费用，从利润里扣！”林初瑶大手一挥，尽显金主风范，“启动资金不够，我前期再投钱！我只有一个要求——品质！必须是最好的料子！最好的做工！打出‘香雪海’的招牌！要做，就做上海滩女装的头一份！”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魄力和对未来的清晰蓝图！
李老板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深紫色袄裙、左脸疤痕狰狞、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女子，仿佛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银元和金光闪闪的前程！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干了！”李老板一拍大腿，老脸激动得通红，“大小姐！承蒙您看得起！我李老头这条老命，以后就跟着‘香雪海’了！您指哪，我打哪！”
他立刻招呼伙计：“阿福！关门！今天提前打烊！上好茶！上好点心！我要和大小姐好好商量‘香雪海’的大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初瑶和李老板窝在布庄后面的小茶室里，进行了一场热火朝天的“商业密谋”。
选址（林初瑶坚持要选在法租界最繁华的地段，租金贵点不怕，要的就是逼格！）
装修风格（摒弃一切繁复雕花，主打简约明亮、有艺术感！）
人员招聘（裁缝要手艺顶尖的老师傅，店员要年轻机灵、懂洋文的姑娘！）
首批主打款式（就选那件星河流淌晚礼服和那套干练通勤套装！一高一低，覆盖不同需求！）
定价策略（高端定制上不封顶！精品成衣也要是普通旗袍的三倍以上！贵，才显得值！）
林初瑶侃侃而谈，现代的商业理念和营销手段信手拈来，听得李老板一愣一愣的，眼睛里的崇拜光芒越来越盛，只差当场拜师了！
当夕阳的余晖给布庄的窗棂镀上一层金边时，一份墨迹未干、条款清晰的合作协议，终于摆在了两人面前。
林初瑶代表“沈傲雪”（甲方），李老板代表“李氏布庄”（乙方），在协议下方郑重地签下了各自的名字，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香雪海服饰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林初瑶（沈傲雪）占股51%，拥有绝对控股权和创意决策权！
李老板占股49%，负责生产管理和渠道销售！
“合作愉快，李老板！”林初瑶伸出手，笑容灿烂，左脸的疤痕在夕阳下似乎都柔和了几分。那是属于创业者的自信光芒！
“合作愉快！沈董事长！”李老板激动地握住林初瑶的手，声音都在发颤。他感觉自己的布匠生涯，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巅峰！
抱着那个装着八百大洋（加上之前存在布庄抵手工费的部分）契约精神的红木匣子，林初瑶带着晕乎乎、仿佛踩在云端的小月，心满意足地坐上了回沈家的汽车。
夕阳的金辉洒进车窗，映在她怀里的红木匣子上，折射出温暖又充满希望的光芒。
“八百大洋……香雪海董事长……”林初瑶摸着匣子光滑的表面，嘴角忍不住上扬，“沈傲雪，你看，不靠男人，不靠骗婚，咱们一样能行！咸鱼翻身的剧本，我自己写！”
汽车驶入沈家大门。
林初瑶抱着她的“希望匣子”刚下车，就看见王管家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她如同看见了救星。
“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王管家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老爷……老爷让您马上去书房！有……有急事！”
急事？
林初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替身计划又出幺蛾子了？还是沈明生知道了她开公司的事？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红木匣子。管他什么幺蛾子，她现在可是手握八百大洋和一家公司的女人！底气足着呢！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一声，示意小月先把匣子送回房，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间象征着沈家最高权力（和麻烦）的书房走去。
推开沉重的红木书房门。
浓重的雪茄味扑面而来。沈明生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和……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林初瑶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质问、斥责，或者新的“赘婿候选人”照片轰炸。
然而，沈明生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怒火或算计。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混合着深深的疲惫、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还有……一丝她从未在这个精明商人脸上看到过的……脆弱？
他看着林初瑶，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嘴唇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雪儿……爹……爹想跟你商量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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