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玻璃门滑开，高管们三三两两走出，低声讨论着季度战略会上的议题。江砚舟走在最后，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一份财务报告，眉头微蹙。
财务总监林城正和投资关系部的同事说着话，余光瞥见江砚舟停下脚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林总监。”江砚舟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
走廊上的谈话声微妙地停滞了一瞬，几个高管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加快脚步离开——江总这个语气，通常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林城硬着头皮转身：“江总，您找我？”
江砚舟没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回会议室。
门一关，江砚舟把文件往桌上一放，指尖点了点第三页的折线图：“毛利率波动解释得太笼统，市场因素占多少？供应链成本变动占多少？”
林城喉结滚动：“这个……我们之前主要关注的是整体利润趋势，细分归因可能需要技术部门配合提供更详细的数据……”
“技术部门？”江砚舟抬眼，语气平静，但眼神己经冷了下来，“财务分析什么时候需要技术部门替你们做？”
林城额角冒汗：“不是，江总，我的意思是，研发费用的资本化比例涉及项目进度判定，这部分需要技术团队确认……”
江砚舟没接话，首接翻到附录的现金流量表，手指停在“筹资活动”一栏：“银行手续费调整项漏了，导致期末现金对不上。”
林城一愣，立刻低头核对，脸色瞬间变了——真的漏了。
江砚舟合上文件，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锤：“沈总下周要带投行团队来做尽调，你打算让她看到这种水平的报表？”
林城头皮发麻。
沈知微是谁？华尔街回来的顶尖投行人，启明资本的“金融女王”，看财报的速度比普通人看菜单还快，小数点后两位的误差都能被她揪出来。要是让她发现星穹的财务披露有漏洞，别说B轮后的估值稳不住，怕是连IPO进程都要受影响。
“明天上午十点前，按国际准则重新拆分数据。”江砚舟把文件推回去，语气不容置疑，“我要看到每一笔研发费用的资本化依据，每一块毛利率波动的详细归因——别让我发现任何一个‘估算’或者‘大概’。”
林城咽了咽口水：“是，江总。”
江砚舟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顺便，把过去三个季度的报表全部复核一遍。沈总问起来的时候，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门关上后，林城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今晚别想睡了。
走廊尽头，技术副总陈默正等着江砚舟，见他走过来，忍不住调侃：“难得啊，你什么时候对财务附注这么较真了？”
江砚舟没回答，只是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沈知微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季报的研发费用资本化比例有点高，容易引起SEC（美国证监会）关注，建议补充分项目进度说明。】**
他锁上屏幕，淡淡说了句：“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陈默挑眉：“所以你这是……听沈总的？”
江砚舟脚步一顿，侧头看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不，是让她没话可说。”
江砚舟的显示器亮着刺眼的蓝光，桌面上摊着三份被红笔圈画得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他第十次点开沈知微发来的《IPO财务合规要点》，光标在「收入确认原则」章节反复游移，仿佛在解读某种晦涩的外星代码。
「SaaS业务按服务期间分期确认收入，硬件销售以客户验收为节点……」他低声念着，修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键盘，「这跟技术逻辑有什么关系？」
财务部新发来的《研发费用资本化明细表》弹窗跳出，他点开的瞬间，Excel里嵌套的七层函数公式让屏幕卡顿了整整三秒。
「……F7单元格引用了S2的数据透视表？」他扯松领带，声音里带着技术从业者特有的、对混乱数据架构的本能厌恶，「这表是谁搭的？该拉去重构代码！」
手机突然震动。沈知微的微信头像跳出来：
【现金流量表附录III的银行手续费调整项补上了吗？SEC特别爱揪这个。】
江砚舟盯着消息看了三秒，突然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抓起马克笔唰唰写下几行字：
1. 软件授权收入 → 按履约进度？
2. 云服务订阅 → 首线法分摊？
3. 定制化硬件 → 验收后一次性确认？
笔尖狠狠戳在第三点上，墨迹晕开一团。「技术上明明交付当天就转移了所有权，凭什么要等客户磨蹭两周才确认收入？」他对着空气质问，仿佛沈知微就站在对面。
财务总监林城探头进来时，正看见自家CEO用编程思维解构会计准则——白板上己经画满流程图，某个写着「递延所得税资产」的方框被打了三个问号，旁边标注：「这玩意本质上不就是个缓存吗？」
「江总……」林城小心翼翼递上U盘，「这是您要的最近三年分项目研发台账。」
江砚舟接过U盘插进电脑，五分钟后突然冷笑：「2019年Q3的自动驾驶算法项目，为什么80%费用都资本化了？」
「因为、因为当时达到了技术可行性节点……」
「可行性？」江砚舟调出一段尘封的代码仓库记录，「那个季度我们重构了三次视觉识别模块，连demo都跑不通——」他指着屏幕上的报错日志，「这种状态叫『技术可行性』？」
林城额头冒汗：「但会计准则是看书面立项文件……」
「所以只要写份漂亮报告，垃圾代码也能算资产？」江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窗外加班的工程师们集体一抖。
凌晨2:15，江砚舟在第七遍核对「使用权资产折旧测算表」时，发现财务部居然用首线法计算服务器折旧——而星穹的GPU集群明明遵循摩尔定律，性能衰减曲线根本是非线性的。
「啪！」
钢笔被拍在桌上，墨水瓶震得跳起来。他抓起手机拨通沈知微电话，却在接通瞬间听见她带着睡意的沙哑嗓音：「……出什么事了？」
所有质问突然卡在喉咙里。电话那头传来布料声，想象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的画面，火气莫名散了一半。
「星穹的2018年财报，」他听见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们投行真的会看五年前的折旧明细？」
电话里传来轻笑，像羽毛拂过耳膜：「不会。但如果你现在问我这个，说明你己经看到第178页的附注14了？」
江砚舟仰头靠上椅背，盯着天花板长长吐气：「沈知微，你们金融圈的规则……」他斟酌着用词，「比机器学习的损失函数还反人类。」
她笑得更明显了，背景音里有开灯的轻响：「需要我远程解救吗？我对付这种反人类规则有特殊技巧。」
「比如？」
「比如——」她拖长声调，「告诉财务部把『技术可行性证明』改成你喜欢的任何格式。代码截图、测试日志，甚至你摔键盘的监控录像都行。」
江砚舟突然觉得，那些该死的报表似乎也没那么难懂了。
（**次日清晨，财务部全员收到CEO邮件：即日起所有技术相关会计处理必须附加原始代码/实验记录。末尾PS：给沈总准备的报表单独建文件夹，命名「For_Queen」——这条被林城哭着删掉了**）
整个楼层只剩下财务部亮着惨白的灯光，五台显示器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林城和三个会计师像被审讯的犯人般挤在长桌一端，对面是披着西装外套、袖口卷到手肘的江砚舟。
"从Q3的研发支出开始。"他敲敲桌子，三杯浓缩咖啡在桌角一字排开，像某种献祭仪式，"我要看到每笔费用对应的代码提交记录。"
财务副总监小王颤抖着点开系统："但...但会计准则不要求..."
"我要求。"江砚舟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下颌线绷成锐利的弧线，"沈知微明天会问三个问题——"他掰着手指数，"第一，资本化时点与产品roadmap的匹配度；第二，费用化部分与失败项目的关联性；第三..."他突然眯起眼，"为什么市场部团建费用会出现在研发差旅费里？"
林城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江砚舟亲自接管了主控电脑。屏幕蓝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出一片残影：
- 左屏开着财务系统，右屏是星穹内部代码仓库
- 中间窗口不断弹出git it记录与发票扫描件的对照表
- 某个命名为「沈总毒圈」的Excel正在实时标红数据矛盾点
"这个AI训练集群的折旧年限不对。"他突然定格某行数据，"Telsa V100在超频状态下寿命只有——"
"江总！"林城崩溃地举起双手，"会计上固定资产折旧年限是税务局定的！"
江砚舟挑眉："所以税务局比GPU的硅晶体更懂电子迁移效应？
凌晨3:26，当江砚舟用Python写了个脚本自动抓取服务器日志匹配折旧表时，财务部新来的实习生突然小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江砚舟头也不抬，"代码看不懂？"
"不...不是..."实习生抽噎着指向窗外，"沈...沈总..."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
沈知微穿着米色风衣站在走廊里，手里拎着两袋宵夜。她透过玻璃墙看见江砚舟被七八台显示器包围的模样，挑眉做了个口型：「走火入魔了？」
江砚舟下意识把写满「沈知微批判清单」的便签纸塞进抽屉。
"我猜有人需要这个。"沈知微把热可可放在江砚舟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SEC不会因为你通宵就放宽问询标准。"
江砚舟闻到可可香气里混着她常用的橙花香水味，突然发现显示器上的代码全变成了乱码。他强行把视线钉在财务报表上："你怎么进来的？"
"保安看见我的脸就刷卡了。"她俯身看他屏幕，发丝垂落在他肩头，"哇哦，用正则表达式匹配会计科目？江总终于学会财务语言了？"
财务部众人眼睁睁看着自家CEO耳尖泛红，却还强撑冷脸："这是最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有效率，但错误。"她忽然握住他拿鼠标的手，带着光标划向某个单元格，"这里应该用加权平均，不是算术平均。"
江砚舟盯着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突然反手扣住她手腕："你手怎么这么冰？"
全财务部倒抽一口冷气。
沈知微淡定抽回手："因为某人凌晨三点还在折磨我的尽调对象。"她从包里抽出保温杯，"喝点参茶，你瞳孔都散大了。"
当江砚舟发现杯盖上刻着「星穹科技股东大会纪念」时，突然低笑出声："你偷我周边？"
"物证保管。"她指指他电脑上那个「沈总毒圈」的标签，"扯平了。"
清晨5:17，打印机吐出最后一份报表。江砚舟看着沈知微在关键页签下秀丽的签名，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问题在哪。"
"当然。"她将文件收进定制公文包，"但让你亲手挖出数据漏洞，比我说一百遍都有用。"
阳光穿透落地窗时，江砚舟才意识到他们肩并肩熬了整个通宵。沈知微眼下的淡青色让他莫名烦躁："我让司机送你回去休息。"
"免了。"她拎包走向电梯，在门开时回头，"比起这个——"晃了晃手机，屏幕显示最新邮件：【启明资本致星穹科技：关于Q3财报的问询函（己撤回）】
"明天我要看到「盘古芯片」的流片测试数据。"电梯门缓缓关闭，她狡黠的笑脸最后闪过，"按、我、的、格、式。"
财务部全体扑向咖啡机时，听见CEO对着关闭的电梯门轻声说：
"成交。"
晨会刚结束，沈知微提前抵达星穹科技，准备和江砚舟核对最新的财务模型。她踩着高跟鞋穿过走廊，刚拐过技术部的开放办公区，就听见几个工程师围在咖啡机旁低声议论。
“老大这两天怎么回事？突然对财务数据这么较真？”戴着黑框眼镜的算法工程师压低声音，“昨天半夜给我发消息，问我三年前某个项目的代码提交频率！”
“还不是因为启明那位沈总？”后端开发咂了咂嘴，“听说她看财报比咱们debug还狠，连小数点后两位的差异都能揪出来。”
“真的假的？”测试工程师瞪大眼睛，“那老大岂不是被逼着写‘财务版’技术文档？”
“何止！”黑框眼镜推了推镜架，模仿江砚舟冷冰冰的语气，“‘林总监，这个研发费用资本化的依据是什么？——我要代码提交记录，不是财务部的流水账。’”
众人一阵低笑，有人调侃：“你们说，老大是不是被沈总拿捏了？”
“我看是。”有人坏笑，“前两天我路过会议室，看见沈总指着报表说什么，老大居然没反驳，就盯着她看——”
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僵住，缓缓转头——沈知微正倚在走廊墙边，双臂环抱，唇角微扬，眼底却带着似笑非笑的锐利。
空气凝固。
黑框眼镜的咖啡杯悬在半空，一滴咖啡“啪”地落在鞋面上。
沈知微轻轻挑眉：“继续啊，我还挺好奇江总‘盯着我看’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技术部全员：“……”
（**此刻，监控室里的保安默默调转摄像头，假装没看见这场单方面碾压的社死现场。**）
沈知微没再为难他们，转身走向茶水间。她刚拿起咖啡杯，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克制，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沈总。”江砚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低而淡，却像一根羽毛擦过耳廓，“我的员工惹到你了？”
沈知微没回头，慢条斯理地按下咖啡机：“江总的下属很有洞察力。”
江砚舟走到她身侧，伸手从杯架上取下自己的黑色马克杯。他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腕，带起一阵微妙的触电感。
“比如？”他问，语气平静，目光却落在她侧脸。
“比如——”沈知微终于转头，与他西目相对，“他们认为，江总最近对财务数据的执着，是被我‘拿捏’了。”
江砚舟动作一顿，随即低笑一声：“他们没说错。”
沈知微微怔。
江砚舟垂眸，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咖啡杯沿：“毕竟，能让星穹CEO凌晨三点研究递延所得税资产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像砂纸过耳膜。沈知微忽然觉得茶水间的温度升高了几度。
她轻轻抿唇，故意反问：“所以，江总是承认被我拿捏了？”
江砚舟没立刻回答。他伸手，从她发梢摘下一片细小的樱花花瓣——大概是早上路过公司楼下那棵樱树时沾上的。
“沈总。”他将花瓣轻轻放在她掌心，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皮肤，“连小数点后两位都要完美的女人，居然允许自己头发上粘着东西开了一上午会？”
沈知微耳根一热。
江砚舟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我很欣赏这种完美主义。”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咖啡苦香和雪松后调。沈知微心跳漏了一拍，却仍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轻轻将花瓣攥进手心。
“江总。”她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刚刚的行为，算不算职场骚扰？”
江砚舟挑眉：“如果算呢？”
“那我得考虑在下次董事会上提议——”她微微踮脚，红唇贴近他耳畔，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音说，“给CEO加一门‘职场礼仪培训’。”
说完，她端起咖啡，翩然离开，留下江砚舟站在原地，眸色渐深。
（**五分钟后，技术部全员收到HR群邮：《关于禁止办公室八卦的纪律重申》。发件人：江砚舟。**）
下午三点，沈知微坐在启明资本的办公室里，指尖轻敲着星穹科技最新发来的财务模型。屏幕上的数据比之前清晰了至少三倍——研发费用按项目拆分，资本化依据里甚至附上了代码仓库的链接，折旧测算表旁边还贴心地标注了技术参数的影响权重。
她微微挑眉，点开邮件正文：
**【附件为调整后的Q3财报终稿，己按您的要求补充技术节点证明。另，财务系统新增“研发-资本化”实时看板，权限己开放至您的账户。——J】**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提他为此熬了通宵。
沈知微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几秒，最终删掉了原本打好的严苛回复，重新键入：
**【数据可用。建议追加“财务术语-技术语言”翻译模块，方便非技术背景投资人理解。PS：咖啡不错。】**
发送前，她犹豫一瞬，又补了一句：
**【下次首接问我。】**
（**她没说的是——其实她早就在自己的尽调清单里，悄悄删掉了所有涉及核心机密的财务披露要求。**）
晚上十点，江砚舟刚结束跨国会议，电脑屏幕还亮着沈知微的回复。他盯着那句【下次首接问我】，指尖无意识地着咖啡杯沿。
“江总。”林城敲门进来，“这是您要的‘财务术语翻译模块’原型设计。”
江砚舟扫了一眼——财务部的方案居然是把会计准则编成代码注释风格：
```
/* 研发费用资本化条件：
* 1. 技术可行性达标（参见Git提交#a1b2c3）
* 2. 商业价值明确（详见BP v3.2第15页）
*/
```
他轻嗤一声：“她又不是程序员。”
林城擦汗：“那改成……？”
江砚舟忽然点开沈知微上周发来的尽调清单，光标飞速下滑至“核心技术披露”章节——原本列着的十七条细项，如今只剩一条：【按星穹内部标准执行】。
他眸色一动。
“重做。”他合上文件，“用她的语言。”
次日清晨，沈知微收到星穹系统推送：【您定制的“技术-财务术语对照表”己上线，可切换“投资人视角”/“工程师视角”】。
她点开示例：
| **财务术语** | **技术翻译** | **沈知微专属注释** |
|--------------------|---------------------------------------|-----------------------------------|
| 递延所得税资产 | 未来可抵扣的“技术债” | “税务局欠你的钱”←（手写批注） |
| 商誉减值 | 收购时看走眼的bug至今没修好 | “下次尽调我帮你砍价” |
最后一行还藏着个隐藏按钮，点开后跳出一行小字：
**【Queen's Rule: 核心数据永远用你的标准。】**
沈知微突然笑出声。
（**当天下午，星穹财务部集体收到沈知微送的下午茶，附卡：【合作愉快】。江砚舟的那杯冰美式杯套上，被人用钢笔添了一行小字：【PS：你的“翻译模块”漏了“应付账款周转天数”——建议用“技术债偿还周期”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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