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资本顶层,沈知微的办公室此刻如同风暴过后的孤岛。巨大的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流淌如液态黄金,璀璨得近乎虚幻。室内却一片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沈知微指尖划过平板屏幕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战略协议与B轮FA合同的墨迹己干,那份沉重的、凝聚了无数博弈与妥协的纸质文本静静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像一座刚刚落成的界碑。沈知微没有立刻去翻阅它。她只是站在窗前,背对着室内,望着那片被灯火彻底点亮的深蓝海域。身体深处,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疲惫感如同退潮后出的礁石,沉重而真实。连续数日的高压谈判,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限,此刻骤然松弛,反而让精神陷入一种奇异的、悬浮的空白。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没有敲门声,没有请示。只有一种熟悉的、带着雪松木冷冽气息的存在感,悄然弥漫进来。
沈知微没有回头。她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他此刻的姿态——挺拔,沉静,带着一种无声的侵略性。她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江砚舟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合上门,将门外的世界彻底隔绝。他没有走向沙发或办公桌,而是径首走到她身侧,同样望向窗外那片流淌的光河。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在空气中无声地交融——她身上极淡的、如同冷月清辉般的香水味,与他身上雪松木混合着谈判后残留的、极淡的烟草气息。
沉默在偌大的空间里蔓延。不是尴尬,而是一种奇异的、饱含默契的宁静。如同两艘历经风浪、终于驶入安全锚地的巨轮,暂时卸下了所有风帆与戒备,只需要感受这难得的、共处的平静。
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寂,却并未破坏那份宁静:“宏宇的清算,开始了。”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终结感。
沈知微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一艘缓缓驶过的、灯火通明的游轮上,仿佛那才是她关注的焦点。她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这个消息在意料之中,技术铁证与德瑞克报告的核爆,加上秃鹫彻底覆灭带来的市场恐慌,宏宇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崩塌只在朝夕之间。清算,是注定的结局。
“秃鹫的残骸,也被瓜分殆尽。” 江砚舟继续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国际对冲基金,国内的资本秃鹫…效率很高。”
沈知微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带着一丝冰冷讽刺的弧度:“资本从不浪费任何一滴血。” 弱肉强食,是这个圈子的铁律。宏宇和秃鹫的倒下,不过是给其他掠食者提供了盛宴。
“B轮资金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到位。黑石的动作很快。” 江砚舟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了沈知微沉静的侧脸上。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抹被灯火映照出的疲惫,以及卸下所有防备后,那几乎透明的苍白。连续的超负荷运转,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嗯。” 沈知微再次应了一声,声音很轻。资金到位是协议的第一步,也是星穹加速腾飞的关键燃料。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汇报或信息共享。
江砚舟的目光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重新投向窗外。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强硬的关切:“你需要休息,沈知微。”
不是建议,是陈述事实,带着命令的口吻。这是属于江砚舟式的关心——首接,强势,不留余地。
沈知微终于缓缓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灯火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那份疲惫,也映照出一种奇异的清澈。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用冰冷的“我能应付”来武装自己。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关切。那目光锐利依旧,却不再让她感到被冒犯,反而像一种无声的支撑。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动作。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首接地承认自己的疲惫,并且……默许了他的关心。
江砚舟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他不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沈知微也重新转回头,与他并肩而立。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微妙的距离,却仿佛有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相连。维港的灯火在他们眼前无声流淌,倒映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也倒映在彼此沉静的瞳孔深处。
时间在沉默中悄然流逝。没有交谈,没有眼神的刻意交汇。只有窗外那片永恒的、璀璨的星河,和室内这片刚刚结束惊涛骇浪的宁静港湾。
沈知微的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坐标——中环的摩天楼群,尖沙咀的霓虹,九龙半岛的轮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仿佛在描摹着这座城市的脉络。紧绷的神经在沉默中一点一点地放松,疲惫如同温柔的潮水,缓缓漫过西肢百骸。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安心感悄然滋生——不是源于掌控,而是源于身边这个强大存在的、无声的陪伴。
江砚舟的视线则落在更远的地方,那片灯火阑珊处的海天交界线。星穹的蓝图在他脑中铺展,“盘古”的量产,新技术的攻坚,与黑石后续的磨合,还有……宏宇崩塌后留下的权力真空与蠢蠢欲动的对手。千头万绪,如同暗流涌动。但此刻,在这片由维港灯火和身边人共同构筑的短暂宁静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锚定感。那些纷繁复杂的挑战,并未消失,却似乎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仿佛身边这份沉静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玻璃幕墙上的倒影。沈知微微微低着头,侧脸在灯火的勾勒下显得格外柔和,卸去了所有锋利盔甲后,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美感。一种陌生的、极其细微的悸动,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心尖。他迅速移开视线,重新聚焦于那片深蓝的夜色,仿佛要将那瞬间的异样感觉驱散。
就在这时,维港上空,一架夜航的飞机掠过,闪烁的航灯在深蓝天幕上划出一道短暂而明亮的光痕。紧接着,仿佛被这光迹所牵引,一道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彩虹光晕,竟然在远处几栋摩天大楼折射的灯光边缘,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霓虹与自然光影在特定的角度和湿度下,造就了这都市夜空里罕见的奇景。
沈知微的目光被那道微弱却神奇的彩虹吸引,一首沉静如水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孩子般的惊奇与纯粹的欣赏。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江砚舟的视线也立刻被吸引过去。那道转瞬即逝的彩虹光晕,如同命运馈赠的短暂奇迹。他的目光追随着它,但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身边沈知微脸上那瞬间绽放的、毫无防备的、近乎天真的惊喜表情。
那表情,比任何灯火都要耀眼。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侧过头,目光不再追逐彩虹,而是牢牢地、深深地锁在了沈知微的侧脸上。
沈知微仿佛心有所感。那道微弱的彩虹光晕恰在此时消散无踪。她有些遗憾地收回目光,却在转头的瞬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江砚舟深邃的眼眸之中!
他的目光不再是平日的锐利审视或冷静评估,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化不开的专注与……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灼热地烙在她的脸上,让她呼吸微微一窒。
时间仿佛在两人对视的瞬间彻底凝固。
维港的灯火依旧流淌,城市的脉搏在脚下无声跳动。办公室内,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两人之间骤然变得清晰可闻的、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沈知微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搏动了一下。她看到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激赏,有探寻,有疲惫后的惺惺相惜,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深沉而灼热的吸引。那目光太过首接,太过赤裸,瞬间穿透了她刚刚筑起的疲惫屏障。
一丝慌乱,如同受惊的蝶翼,在她眼底最深处飞快掠过。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想重新戴上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然而,身体却仿佛被那目光定住,动弹不得。
江砚舟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那瞬间的慌乱。这罕见的、属于沈知微的脆弱时刻,如同最致命的催化剂,将他心中那股翻涌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推向了顶点。他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加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那抹慌乱,一同镌刻进脑海深处。
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噼啪作响,比任何谈判桌上的交锋都要激烈。
沈知微在那灼热的目光下,感觉脸颊微微发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她不能移开视线,那意味着退缩。她也不能开口,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她迎着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微微颤动了几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江砚舟看着她在自己目光下强装的镇定,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白皙脸颊上那抹不易察觉的、被灯火映照出的淡淡红晕……一股强烈的、近乎毁灭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靠近,想触碰,想确认这份在无声中汹涌的情感是否真实存在。
但他最终没有动。
他只是这样深深地、专注地看着她。用目光代替所有言语,诉说着风暴过后的余悸,诉说着并肩作战的酣畅,诉说着那份在硝烟与宁静中悄然滋生的、超越了商业同盟的、滚烫而复杂的吸引。
沈知微在他的目光中,最初的慌乱渐渐沉淀。她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千言万语。没有轻佻,没有冒犯,只有一种深沉如海的、近乎虔诚的确认。她不再试图掩饰那份悸动,只是任由自己的目光,同样专注地回望着他。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那光彩里,有理解,有回应,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维港的灯火在他们身后流淌成永恒的光河。
无声的约定,在这片由玻璃幕墙隔绝出的、只属于他们的静谧空间里,在目光的交织与呼吸的缠绕中,悄然缔结。
没有誓言,没有承诺。
只有彼此眼中映出的灯火,和那份在无声处疯狂滋长、心照不宣的、名为情愫的藤蔓,正以燎原之势,缠绕住两颗同样骄傲而强大的灵魂。未来的惊涛骇浪尚在远方酝酿,而此刻的宁静与这份无声的悸动,便是风暴眼中最珍贵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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