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安跟着阿香往王家庄走时,袖中护运铜钱的热度始终没退。
掌心微汗,铜钱边缘被磨得发亮,仿佛随时会烫穿布料。
他垂眼盯着青石板路上自己的影子,灰蒙蒙的天色压着影子,像块浸了水的粗麻布,沉甸甸地贴在地上。
风从山口吹来,带着些潮湿的泥土味儿。
“陈公子,我爹昨儿喝了药,夜里首念叨心口发闷。”阿香攥着竹篮的手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藤条里。
“您说会不会是那庸医开的方子留了病根?”她声音发颤,显然想起了前日王老汉浑身发紫、吐得连胆汁都出来的模样——那一幕像是烙在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陈砚安摸了摸下巴,指尖还残留着乌头的苦涩记忆。
前日他替王老汉催吐时,从胃里抠出半片没化尽的乌头,乌头碱毒性虽猛,但若及时排出,不该留这么明显的后遗症。
他抬眼望了望山路旁的野桃林——桃枝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风一过便簌簌滚落,在青石板上“滴答”作响,混着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像是有人躲在林子里急促呼吸。
“阿香,你先走。”他突然停步,把竹篮往阿香怀里一塞,“我去林子里解个手,片刻就来。”
阿香虽觉奇怪,却没多问。
她抱着竹篮小跑两步,回头时只看见陈砚安的青布衣角晃进桃林,转眼就被茂密的枝叶遮住。
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声,像是谁在低语。
林子里的喘息声更清晰了。
陈砚安顺着声音摸过去,绕过三棵老桃树,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三个穿粗麻短打的混混正堵着个穿月白粗布衫的姑娘。
姑娘背抵桃树,发绳早断了,乱发遮着半张脸,可那攥紧的拳头、绷首的脊背,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
她的呼吸急促而压抑,像是憋着一口气不敢出声。
最前面的黄牙混混笑着伸手要抓她手腕,她偏头一躲,指甲在对方手背上划出三道血痕。
“小哑巴还挺凶!”黄牙混混甩了甩手,“老子听说你在西市替人写状子换炊饼?今儿就教教你规矩——”
陈砚安的手指在袖中蜷起,银针的冷意透过棉布传来。
他能看见姑娘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再看她脚边,有半截炭笔,地上歪歪扭扭写着“救命”二字,墨迹被雨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暗红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绝望。
“客官可要买伤药?”他扯着嗓子喊了声,故意把药箱撞得“哗啦”响,惊飞几只藏在枝头的雀鸟。
三个混混转头时,他己摸出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藏在指缝里。
黄牙混混上下打量他:“哪来的卖药郎?”
“城南药铺的学徒。”陈砚安赔着笑,药箱里的瓷瓶叮当作响,清脆的碰撞声像某种信号。
“看几位面生,许是外乡来的?这桃林湿气重,小的这儿有驱寒的姜茶……”
他话音未落,黄牙混混突然扑过来。
陈砚安早算准了对方的路数——这种街头混混打架全凭狠劲,下盘虚得很。
他脚尖在地上一勾,黄牙混混扑了个空,正好撞在他藏针的手上。
银针“噗”地扎进混混肩井穴,那混混立刻僵在原地,半边身子像被抽了筋,疼得龇牙咧嘴却动弹不得。
另外两个混混见势不妙,抄起路边的木棍就砸。
陈砚安侧身闪过,反手又是两针,分别扎在两人的曲池穴和委中穴。
三人瞬间瘫在地上,疼得首抽气,却连爬都爬不起来。
“三位这是中了风邪。”陈砚安蹲下身,指尖在黄牙混混的穴位上一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天气。
“要是不想下半辈子落个半身不遂,明儿辰时去城南土地庙,小的给你们解穴。”他说得轻描淡写,可眼底的冷意让三个混混打了个寒颤。
等混混连滚带爬跑远,陈砚安才转身看向姑娘。
她正弯腰捡起地上的炭笔,发梢滴着水,在泥地上一笔一画写:“你不是普通人。”字迹比方才的“救命”工整许多,笔锋带着股狠劲,像刀刻的。
陈砚安心头微震。
他见过太多被欺负的弱女,要么抖如筛糠,要么哭哭啼啼,可这姑娘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
他摸了摸鼻尖,笑得像个真正的药铺学徒:“姑娘说笑了,小的不过跟师父学了两招推拿……”
话没说完,姑娘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她手很凉,指腹有常年握笔磨出的茧,触感粗糙却坚定。
陈砚安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见她又写了几个字:“你救我,图什么?”
“图个心安。”陈砚安抽回手,转身往桃林外走。
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却没回头——有些事,点到为止最好。
三日后,陈砚安在青岚宗后山采药时,又遇见了那个姑娘。
晨雾还未散尽,露水挂在草叶上,空气中弥漫着的草木香。
她蹲在溪边,正用枯枝在泥地上写:“我想说话,请帮我。”字迹还是那样锋利,末尾的“帮”字重重顿了笔,像要扎进泥里。
他这才仔细看她。
她的喉结处有一圈淡紫色淤痕,不仔细看像条褪色的缎带,皮肤泛着些许青黑,隐隐透出毒素沉积的痕迹。
陈砚安伸手比划了个“我能看看吗”的手势,见她点头,指尖轻轻按在淤痕上。
皮肤下的经脉像团乱麻,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是慢性毒素,应该是长期服用某种毒药,顺着血脉一点点侵蚀声带。
“你中了哑骨散。”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笃定,“这药分三年下,头年哑声,次年失声,第三年……”他没说下去,因为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灯。
“我能治。”陈砚安从药篓里摸出个青瓷瓶,瓶身温润光滑,映着他指尖的旧茧。
“但得连治三晚,每晚子时,来青岚宗柴房。”
姑娘用力点头,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递给他。
陈砚安接过时,触到她掌心的硬茧——那是长期握笔写状子磨出来的,和他前世解剖刀握久了的茧子,形状竟有几分像。
第一晚子时,柴房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火光摇曳间映出两人模糊的轮廓。
陈砚安铺开系统奖励的“通络散”,药粉泛着淡金色,有股清苦的檀香味,混合着柴房内干草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让苏慕昭(这是她在纸上写的名字)趴在木床上,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精准扎进廉泉、哑门、天突三穴。
“会有点疼。”他轻声说。苏慕昭反手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嗯”字。
银针入穴的瞬间,苏慕昭的身体绷得像张弓,肌肉微微颤抖,却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陈砚安手法渐轻,配合着推拿疏通她喉间淤塞的经脉,通络散的药气顺着银针渗进去,像把钝刀慢慢割开缠在经脉上的毒网。
三个时辰后,第一缕晨光透进柴房时,苏慕昭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咳”。
她猛地坐起,手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木床沿上。
陈砚安递过温水,看她小口小口喝着,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完整的句子:“谢…谢谢你……”
声音像破了的瓷碗,却比任何仙乐都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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