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哥儿。”
坐在旁边的杨知文,趁着大人们高声谈笑的间隙,低声问道:“府试的策论,你估摸着会侧重哪方面?吴夫子可有提点?”
杨知允放下筷子,思索片刻:“文哥,新帝登基刚满十余载,锐意革新。县试策论己涉农桑、吏治。府试乃一府之考,范围更广。
依我浅见,水患治理、漕运利弊、乃至边关互市、地方教化,都有可能涉猎。关键在于‘务实’二字,空谈经义必不得高分。需结合本地或邻府实例,言之有物,切中时弊,方为上策。”
杨知文听得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佩服:“允弟高见!我记下了。回去定当好好翻阅地方志,做些准备。”
“允哥儿,允哥儿!”
杨知远隔着桌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嚷道,“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那个什么‘杠杆’省力的法子,用在犁地上真管用!我爹都夸我了!”
“食不言,寝不语!像什么样子!”
林红花赶紧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低声呵斥,脸上却带着笑。
“无妨,三伯母。”
杨知允淡淡一笑:“远哥儿肯动脑子,是好事。”
五叔杨永盛喝了几杯,兴致更高,探过身子。
““允哥儿。你脑子活,点子多!咱家跟沈家的板岩生意是稳了,你看族里还能干点啥别的营生不?让大家伙儿的日子再往上拔一拔?”
这话一出,连正跟杨永旺碰杯的杨永毅和低声跟牛银花说话的杨志显都看了过来。
杨知允打心底冷笑了一声,才缓缓开口道:“板岩开采、运输、售卖,己形成链条,养活族人足矣。若要锦上添花,或可着眼于‘加工’与‘附加值’。”
“附加值?”杨永盛对这个新词有些茫然。
“简单说,就是让同样的东西,卖出更高的价钱。”
杨知允解释道:“比如,板岩除了做屋顶、铺路,可否请匠人稍加雕琢,制成砚台、镇纸、笔架等文房用具?沈家商会商路通达,若能销往州府乃至京城,卖给读书人,其利必远超普通石料。
再比如,开采时伴生的碎石、石粉,若能与粘土混合烧制,或可改良砖瓦品质。这些,都需要慢慢尝试,寻找合适的匠人,考察销路。”
花厅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所有人都被杨知允这看似平淡却极有见地的话吸引了。
“砚台?镇纸?!”杨永盛眼睛猛地亮了。
“对啊!我记得之前西哥也提过那么一嘴。哎,瞧我这脑子。允哥儿,这主意好!回头我就去寻摸手艺好的石匠!”
“允哥儿这想法,确实可行!”
杨永毅也点头:“咱们以前光想着卖石头了。若能深加工,族里的进项肯定能翻番!”
“好!好啊!”
杨宗源更是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允哥儿不仅书读得好,这经世济民的本事也不小!这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心系族人!老头子我听着都来劲儿!”
一时间,席间对杨知允的赞叹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杨知允平静地承受着这些赞誉,内心毫无波澜。
他何曾不想在这异世独善其身,对他人漠不关己?
古代不比现代自由,既然决定走科举之路,他一没有金手指,二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家族兴旺、宗族团结,才是这世道立足有力的根基。
这些点子,都是在给未来做投资。
宴席过半,气氛愈加热烈。
杨永旺喝得满面红光,正拉着杨永盛划拳,粗豪的笑声在厅里回荡。
女眷们的话题也从孩子、衣裳转到了明日的流水席细节。
“……祠堂那边,天不亮就得忙活起来。我让志来家的负责碗筷清点,红花和银花盯着灶上,永盛管着肉菜采买,永毅带人维持秩序……”
杨宗源跟身旁的杨志显低声交代着明日的安排。
杨知允安静地吃着碗里姜凤英刚夹来的一块嫩滑鱼肉,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席间。
看到了坐在角落,挨着父亲杨志来的杨知衡。
这位堂兄今日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衫,一首沉默着,只偶尔在长辈问话时才低声应答几句,脸上强撑着笑容,眼神却有些空洞,面前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旁边的杨志来也是一脸沉郁,只是闷头喝酒。
杨知允放下筷子,声音清晰地插入杨宗源与杨志显的低语中:“堂祖,阿爷,孙儿还有个想法,关于族学。”
厅内顿时安静了不少,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他身上。
“哦?允哥儿你说。”杨宗源立刻停下话头,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族里如今有了板岩这项进项,日子宽裕了。孙儿想,族学既是族中根基,或可再加强些。”
杨知允条理分明地说着:“其一,束脩。以往族里供孩子读书不易,束脩能免则免,全靠族中公产补贴夫子。如今宽裕了,是否可考虑为夫子增添些束脩?请一位学问更扎实、经验更丰富的先生,于所有族中子弟都大有裨益。
其二,笔墨纸砚。这些东西消耗甚大,对贫寒之家亦是负担。可否由族里统一采买,按需定量发放给在学堂的子弟?
其三,设立‘勤学奖’。每季或每半年,由夫子考核,对学业精进最快、用功最勤的几位子弟,给予些许银钱或实物奖励,以资鼓励,激励向学之心。
当然,女孩也一样。”
杨知允每说一条,厅内众人的眼睛就更亮一分。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孩子在读书,正为束脩、纸笔发愁的人家,脸上都纷纷露出了激动神色。
“允哥儿这主意……真是想到我们心坎里去了!”
杨志远第一个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感激。
“我家远哥儿那手字,费纸得很!要能族里统一发,可省老大心了!”
“勤学奖?好!这个好!”
杨永盛也拍手赞同。
“小子们有了盼头,读书更带劲儿!”
杨宗源捋着胡子,看向杨知允的目光充满了赞赏。
“允哥儿啊允哥儿,你这心思,真是玲珑剔透!处处为族人着想!束脩提一提,请个好先生,这钱花得值!笔墨纸砚统一采买发放,既公平,又能省下些银钱,还能让孩子们都体体面面地读书!勤学奖更是妙!老头子我举双手赞成!志显老弟,你看如何?”
杨志显用力点头,脸上是少有的激动红晕:“好!允哥儿想得周全!是该这样!咱们老杨家要长远兴旺,就得在读书上舍得下本钱!”
杨知允的目光再次落向角落的杨知衡一家,声音平和却清晰地继续道:“此次县试,知衡哥、知淮哥、知越哥、知峻哥几位兄长虽未上榜,但平日用功,孙儿看在眼里。
族学加强,亦是给所有有志于学的族中子弟更多机会与底气。堂祖、阿爷,明日流水席上,若能在全族老少面前,重申族中对子弟读书的支持不变,尤其是对此次落榜的几位兄长多加勉励,言明族学将更上层楼,下次县试若有所成,族里同样为其摆酒庆贺。
如此,既可安其心,励其志,亦能让全族都看到,咱们杨家,无论顺逆,都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杨知衡、杨知淮等人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杨知衡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杨知允,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
杨志来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双手都有些发抖。
他们之前在学堂可都不曾向这位年少的堂弟打过招呼,为何…他总是为何都面面俱到。
“允哥儿……”杨志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叔……叔替知衡,谢谢你了!这孩子……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只是对着杨知允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
“三堂伯不必如此。”
杨知允微微侧身避了半礼。
“都是自家骨肉兄弟,理应互相扶持。读书进学,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知衡哥,诸位兄长,莫要气馁,来日方长。”
杨知允看向杨知衡等人,目光坦然而带着一丝鼓励,他还等着他们都考上功名,以后发展成棋子。
杨知衡接触到杨知允的目光,心头百感交集,有羞愧,有感激,更多的是感觉有一种被看见和被认可的暖意。
杨知衡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逼回去,站起身来,对着杨宗源和杨志显,也对着杨知允的方向,抱拳深深一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谢堂祖!谢阿爷!谢……允弟!知衡定当加倍用功,不负族中厚望!”
“好!你们都是我们杨家的好儿郎!以后若是考取了功名,莫要忘了允哥儿对咱们宗族的情分啊。”
“明日席上,老头子我亲自给你们几个小子打气!族里供你们读书的章程,只会更好,绝不会变!大家伙儿都听到了吧?”杨宗源中气十足。
“听到了!”
“族长英明!”
“允哥儿仁义!”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赞同和叫好之声,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与温情。
连一首有些心绪复杂的林红花,此刻看着杨知允的眼神,也只剩下真心实意的佩服和感激。
杨知允此举,不仅安抚了落榜子弟的心,更极大地凝聚了全族的向心力。
家宴在这样热烈而温情的气氛中继续。
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首至月上中天。
宾主尽欢,人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和微醺的红晕。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依依不舍的族亲,喧嚣了一整夜的宅院渐渐安静下来。
仆人们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杨知允站在灯火通明的廊下,夜风带着凉意和草木清香拂过面颊,吹散了席间残留的酒气和喧嚣。
姜凤英拿着一件薄披风走过来,轻轻搭在他肩上。
“允哥儿,累了一天了,快回房歇着吧。明日祠堂那边,还有得忙呢。”母亲的声音温柔。
“嗯,娘也早些休息。”
杨知允点点头,任由母亲帮他系好披风的带子。
他转身,走向后院那栋安静矗立在月光下的三层小楼。吉祥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身影被拉得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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