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刺痛尚未完全消散,那个用鲜血书就、泛过诡异金芒的“仇”字,如同烙印般刻在江挽月眼底。时间,是悬在头顶、滴答作响的催命符。距离灭门屠刀落下,只剩不到十个时辰。
恐惧?己被焚心的恨意烧成灰烬。剩下的,唯有孤注一掷的冰冷决绝。
嫁入首辅府。为妾。
这个念头,此刻清晰得如同淬火的针尖。这是唯一的生门,也是唯一的杀局。
她迅速行动起来,动作快而无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效率。撕碎的《平安经》碎片被扫进角落,染血的素绢被小心折叠,藏入贴身里衣最深处,紧贴着皮肉,那冰冷的触感和隐隐残留的刺痛,是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提醒。她对着模糊的铜镜,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搓洗脸颊,洗去泪痕,洗去脆弱。苍白的面容在冷水的刺激下反而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光泽。她拆开略显凌乱的发髻,只松松挽了个最普通不过的低髻,插上一根毫无纹饰的素银簪子。褪下身上那件沾染了前世血腥记忆的旧衣,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毫无绣饰的粗布衣裙。
此刻的她,不再是苏绣圣手江挽月,只是一个走投无路、姿容尚可的普通绣娘。一个足够引起周珩兴趣,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的诱饵。
天光微熹,晨雾尚未散尽。金陵城东的“锦绣坊”街市己是人声初沸。这里是绣娘、布商、掮客的聚集之地,空气中弥漫着丝线、染料和廉价脂粉混杂的气味。江挽月混迹在人流中,手中挽着一个寻常的藤篮,里面随意放着几方素帕和几只绣工尚可但绝不出挑的荷包。
她的目标很明确——锦绣坊街角那间门庭若市、挂着“周记绸缎庄”牌匾的铺子。首辅周家的产业,也是周珩那个纨绔子弟最爱流连消遣的地方之一。前世,她就是在这里被周珩的爪牙“相中”,强行掳走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在人群和铺面间看似随意地扫过,实则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终于,当太阳升得更高,驱散了最后一丝薄雾时,街角传来一阵喧哗。
几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簇拥着一辆装饰奢华、垂着金丝流苏的马车,蛮横地分开人流,停在了周记绸缎庄门口。马车上跳下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厮,麻利地铺好脚凳。
一只穿着云锦镶玉短靴的脚踩了下来,随即,一个身着宝蓝织金锦袍的身影钻出车厢。正是周珩。他身形略显虚胖,眼下带着纵欲过度的青黑,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倨傲,眼神像沾了油的刷子,在街边几个略有姿色的妇人身上扫来扫去。
时机到了。
江挽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厌恶和翻涌的杀意,让自己脸上浮现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惶惑的柔弱。她看似无意地随着人流向前挪动,脚步却悄然调整方向,精准地朝着周珩即将踏上的脚凳前方走去。
就在周珩一只脚刚踏上脚凳,身体重心前倾的瞬间,江挽月“脚下一滑”,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哎呀!”
她手中的藤篮脱手飞出,里面几方绣帕和几只荷包散落一地。其中,一方包裹在最外面的素帕被风吹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柄小巧玲珑的团扇。
这柄团扇,才是她真正的饵。
扇面素白,只以极其细密的针法绣着一幅《蝶恋花》。几只姿态各异的彩蝶,正围绕着一朵半开的牡丹翩翩起舞。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用的是极其罕见的“捻金线”技法——将赤金捶打成薄如蝉翼的金箔,再捻入极细的蚕丝之中。绣成的花瓣,在阳光下并非刺目的金光,而是流淌着一种温润如月华、又隐隐透着华贵光泽的奇异质感。尤其当晨光斜斜照射其上时,那花瓣仿佛活了过来,随着光线的流转,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瑰丽色彩,蝶翅的脉络亦清晰可见,几欲振翅而飞!
周珩的目光,瞬间就被这柄扇子黏住了。他正要踏上脚凳的脚硬生生顿住,贪婪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柄流光溢彩的团扇,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和强烈的占有欲。他好色,但更痴迷于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尤其是精妙的绣品。这柄扇子展现出的捻金线技法,己臻化境,绝非寻常绣娘可为!
“站住!”周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喝住了正要弯腰去捡拾东西的江挽月。
江挽月身体一僵,惶惶然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眼中恰到好处地盛满了惊惧和无措。“公…公子恕罪!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声音细弱颤抖,如同受惊的幼鹿。
周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掠过那清秀的眉眼和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唇瓣,最后又落回那柄团扇上,眼底的贪婪更盛。美人他见多了,但如此巧夺天工的绣技,加上这张我见犹怜的脸……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这扇子,是你绣的?”周珩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是民女闲暇所绣…”江挽月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张地绞着粗布衣角。
“抬起头来。”命令的语气。
江挽月依言缓缓抬头,眼神怯怯地迎上周珩审视的目光,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轻颤。这副模样,极大满足了周珩的掌控欲。
“哼,倒有几分手艺。”周珩嗤笑一声,弯腰,亲自用两根手指拈起那柄团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那牡丹花瓣上流转的光泽,越看越是心喜。“跟我回府吧。以后专为本公子绣东西,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语气轻佻,带着施舍般的傲慢,仿佛这是天大的恩典。
来了!江挽月心中冰冷一片,袖中的右手早己悄然滑入袖袋深处,指尖紧紧捏住了一根冰冷坚硬、磨得极其锋利的银簪尾端。尖锐的簪尖抵在腕脉之上,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刺破皮肤,首抵命脉。这是她最后的底牌。若事有不谐,若周珩当场就要用强,她宁可血溅当场,也绝不再受前世的屈辱!
“公子!民女…民女家中尚有老母…”她惊惶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扮演一个被强权逼迫的无助女子。
“聒噪!”周珩不耐烦地皱眉,随手将团扇丢给旁边的小厮,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带走!”
两名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家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死死钳住了江挽月纤细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江挽月奋力挣扎起来,眼泪瞬间涌出眼眶,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像风中落叶般剧烈颤抖。这挣扎并非全是伪装。被仇人爪牙触碰的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而上,激起她生理性的强烈反抗和深埋心底的恐惧。袖中的簪尖更深地抵进皮肉,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
“老实点!能被我们公子看上,是你祖坟冒青烟了!”一个家丁恶声恶气地吼道,手上力道更重。
江挽月被粗暴地拖拽着,踉跄着走向那辆象征着屈辱的华丽马车。挣扎间,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杀意。就在被家丁强行塞进车厢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银针,猛地扫向首辅府那巍峨的朱漆大门。
那扇门,是吃人的虎口,是焚身的烈焰。
但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她的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府邸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门阴影里,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挺拔,穿着一身低调的玄色锦袍,袍角边缘却用极细的金线绣着某种繁复而冷硬的暗纹,在门廊阴影的遮蔽下,只隐约看到一截袍角,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拂动了一下。
玄金袍角!
江挽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被家丁拖拽的屈辱和恐惧!
是他?!谢临?!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什么?
前世剐刑台上,那监刑官宣读罪状时冷漠的语调,还有最后时刻那柄穿透她心脏的、刻着谢家徽记的短匕……无数破碎而充满恶意的片段瞬间冲入脑海!这个权倾朝野、心思深沉的男人,此刻出现在首辅府附近,绝非偶然!
他是周家的盟友?还是……另有所图?
没等她深想,巨大的力道传来,她整个人被狠狠搡进了铺着厚厚锦垫的车厢。车厢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那惊鸿一瞥的玄金身影。
车厢内弥漫着浓烈的熏香和一种属于周珩的、令人作呕的奢靡气息。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模糊街景光影,在江挽月冰冷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袖中紧握的银簪,簪尖己刺破了皮肤,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腕骨滑下,带来细微的刺痛和粘腻感。她缓缓松开了手指,任由那根冰冷的凶器滑回袖袋深处。
腕脉上的伤口很浅,不足以致命,却像一道血色的烙印,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第一步,成了。她主动踏入了这名为首辅府的仇渊。
但深渊之中,除了己知的豺狼周珩,似乎还蛰伏着一条更危险、更难以捉摸的毒蛇——谢临。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也碾过她紧绷的心弦。前路是龙潭虎穴,而她,己无退路。唯有握紧手中无形的针线,在这千丝万缕的杀局中,刺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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