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校园里，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我在医务室的体重秤上，看着指针颤巍巍停在50公斤，心中泛起一阵欣喜。三个月前，我还是个体重60公斤，连上下楼梯都膝盖发疼的胖姑娘。
自从被确诊为幼年关节炎，我就开始了严格的自律生活。每天清晨五点半，我都会在操场慢跑半小时，风雨无阻。饮食上更是严格忌口，辛辣油腻的食物一概不碰，连最爱的奶茶都换成了柠檬水。父母心疼我，可我知道，这是控制病情的唯一办法。
首到我与明汐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像个小太阳，总能用甜甜的笑容融化所有人的心防。“小夏，尝尝这个！”她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颗草莓味的奶糖，“就吃一颗，没事的，不会影响你病情的！”
一开始，我还能坚定地摇头。可架不住她每天变着花样带来各种零食：网红曲奇、进口巧克力、限量版薯片……“吃一个没关系的。”她总这样说，声音软糯得像棉花糖。
终于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颗奶糖。甜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从一颗奶糖，到半包薯片，再到一整盒蛋糕，我开始背着父母偷偷吃零食。每次吃完，内心都充满愧疚，可下一次，还是抵挡不住诱惑。
渐渐地，脚踝的隐痛又回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起初只是上下楼梯时有些不适，后来连平地走路都开始疼。更糟糕的是，疼痛开始蔓延，膝盖也跟着疼起来。我不敢告诉父母，只能咬牙忍着，连晨跑也停了。
这天体育课，老师让我们练习跳远。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轻松跃过沙坑，我却连助跑都困难。膝盖像是被无数根针扎着，每迈出一步都钻心地疼。
“小夏，你怎么了？”明汐跑过来扶住我。我看着她手中还没吃完的糖果、零食，突然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都怪你！”我冲她大喊，“要不是你每天给我零食，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汐愣住了，手中的冰淇淋啪嗒掉在地上。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明汐只是出于善意，真正失控的人是我。是我没有抵挡住诱惑，是我放弃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律。
深秋的风冷得像把钝刀，刮得我校服裤下的膝盖隐隐作痛。我缩在教室后排，手指无意识着口袋里的布洛芬药瓶，塑料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讲台上数学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的函数图像渐渐模糊成明汐递来的草莓蛋糕——奶油在阳光下泛着的光泽，她眨着眼睛说：“就吃一小口，不会被发现的。”
第一颗止疼药是在月考那天吞下的。剧烈的疼痛从脚踝窜上膝盖，我蹲在厕所隔间里，冷汗浸透后背。药瓶是在便利店随手买的，吞咽时药片卡在喉咙里，咸腥的铁锈味混着恐惧一起漫上来。但药效发作的瞬间，那种突然松弛下来的解脱感，让我尝到了甜头。
从此这成了我的秘密。每当明汐的零食袋窸窣作响，我总在心里默念“一点点没关系的”。课间分享的芒果千层，放学后藏在书包里的辣条，晚自习时偷偷塞进嘴里的奶糖，这些甜蜜的碎片渐渐填满了自律崩塌后的空洞。止疼药也越吃越频繁，从三天一粒到每天两粒，白色药片成了我对抗疼痛的唯一武器。
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刚吃完半盒泡芙，膝盖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雨幕模糊了视线，我扶着公交站牌慢慢滑坐在地，整条腿仿佛被滚烫的钢针反复穿刺。路人的惊呼声中，我颤抖着摸出药片，干涩的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雨幕时，我看见母亲苍白的脸。她浑身湿透地挤在担架旁，发梢滴下的水珠砸在我手背上，比雨水更冷。急诊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父亲攥着检查报告的手在发抖，纸张被捏出细碎的褶皱。
“关节腔严重积液，滑膜大面积损伤！”医生的声音像重锤砸在心上，“明明之前控制得那么好，怎么会突然恶化成这样？”
母亲突然抓起垃圾桶里的零食包装袋，塑料摩擦的哗啦声格外刺耳：“这都是什么？！布洛芬的空瓶子？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你看看人家白血病那个女孩，人家就能做到自律，你怎么就不能，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们吗，能不能懂点事。”她的眼泪砸在包装袋上，晕开星星点点的水渍，“我们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饭，凌晨三点起来熬骨头汤，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起伏。我第一次发现，他鬓角的白发不知何时己经爬满，脊梁也不再挺首。记忆突然闪回无数个清晨，父亲每天忙忙碌碌的身影，灰头土脸的样子；母亲把我忌口的食物端到自己面前，笑着说“妈妈替你吃”。而我用谎言和药片，亲手撕碎了他们所有的努力。
住院的日子漫长而煎熬。理疗仪的电流刺得膝盖发麻，穿刺抽液时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看母亲泛红的眼眶。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我。那些藏在书包夹层的零食，深夜偷偷吞咽的药片，每一次放纵都像在给未来的自己埋下定时炸弹。疼痛是身体发出的求救信号，而我却用甜蜜的谎言欺骗了所有人。
出院那天，母亲特意做了我最爱的清炒时蔬。餐桌上，父亲推来一个密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无糖饼干：“医生说偶尔可以吃一点，这个是你妈研究了三天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脸上，我突然发现，所谓自律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把苦涩的坚持熬成甜。
如今的我依然会路过校门口的零食店，橱窗里的蛋糕依然。但每当膝盖传来轻微的提醒，我就会想起父母那晚破碎的眼神。疼痛教会我最重要的事，不是克制欲望，而是学会在爱与健康面前，不再辜负那些沉甸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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